第四章(2 / 2)

“嗯。”

她一下轉回頭去。

回廊入口,男人攜刀臂下,緩步而入。

他是低著頭進來的,手中拿著張黃麻紙在看,一身黑的緊腰胡衣,束發利落,長身如鬆。

大約是出於警覺,站定後他便抬頭掃視院內,隻兩眼,目光就掃到窗口。

神容視線不偏不倚與他撞個正著,不自覺扶著窗框站直。

山宗與以前一樣,一張臉輪廓分明,目光銳利,身上似永遠帶著幾分不羈。

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個午後,她的母親取了一份描像去她房裡,神神秘秘地給她看。

她瞄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評價:“尚可。”

其母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能說出尚可,那便是很滿意了。”

她沒承認,隻在母親將描像合上前又悄悄多看了一眼。

一張男人的側臉,走線如刀,英朗不可方物。

據說是畫師煞費苦心才從洛陽描來給她瞧的。

後來成婚時站他身側,偷瞄到的也是這張側臉。

她對這張臉記得太清楚了,所以哪怕曾經他寥寥幾次返家都很短暫,彼此隻是倉促地見過幾麵,她也能在軍所裡一眼認出他來。

也隻是一眼的事,山宗便轉過了頭:“貨呢?”

大胡子立即喊:“快!交貨了!”

他先前大呼小叫催著的幾個同伴陸續從院角鑽出來,推推攘攘地押著幾個披頭散發、裝束特異的人,那幾人被一根繩子綁著串在一起,如死魚一般被扯過來。

山宗手裡的紙一捏,丟給胡十一:“去叫驛丞張貼了。”

胡十一走了,大胡子往他跟前走兩步,之前囂張氣勢全無,還賠了一臉的笑:“山使,一共五個,兩個奚人,三個契丹人,咱們從邊境那裡捉到的。”

他點頭:“乾得不錯。”

大胡子頓時眉飛色舞,仿佛受了天大的褒獎。

山宗提上刀:“將貨交接了,自行去我軍所領賞。他們的住處我要搜一遍。”

大胡子忙給他指路,一麵絮叨:“也不知怎麼就來了群狗屁貴人,將地方全占了,害得哥兒幾個隻得挪窩去那犄角旮旯裡。”

“是麼?”山宗笑了聲,往他指的那頭去了。

神容默默看到此時,盯著他走去的方向,回味著他那聲笑,忽也一笑,衣擺一提,轉身出屋。

大胡子正與山宗帶來的兵交接那幾人,忽見遠處那間頂寬敞的客房裡走出來個年輕女人,衣裙曳地,臂挽輕紗,目不斜視地從旁邊經過。

他呆了一瞬,脫口就問:“什麼人?”

“你罵過的貴人。”

大胡子一愣,就這麼看著她過去了。

神容此時沒有心情管他,剛穿過院落,又有兩個護衛悄然跟來,再次被她遣退。

她獨自走過長廊,直到最偏僻的角落裡,看見幾間擁擠的下房。

門皆開著,似是被踹開的,鎖歪斜地掛著,搖搖欲墜。

剛走近,一襲黑衣的男人矮頭從正中那間走了出來。

神容與他撞個正著,隔了幾步站定。

她輕輕掃了他兩眼,忽而開口:“團練使是何等軍職?”

山宗撞見她毫不驚訝,居然還挺配合地答了話:“總領一方駐軍,負責練兵鎮守。”

神容如何不知,故意裝的罷了,挑著眉頭感歎:“你離了山家,僅憑一己之力就坐穩了這一方軍首,可真是叫我欽佩。”

若是聽不出這話裡的反諷,那便是傻子了。但山宗提起嘴角,拍了拍手上灰塵,還接了一句:“那確實。”

神容蹙眉,猜他是不是又在敷衍自己,忽而想到一點,眼珠微動:“是了,你定是想裝作不認識我了。”

山宗眼睛看了過來。

長孫神容,他豈能不認識?軍所裡看見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但他開口卻說:“難道你我應當認識?”

神容臉色緩緩繃了起來:“我倒是認得你啊,山、宗。”

他的名字自她口中說出來,有種彆樣的意味。

兩人互相看著。

正當此時,胡十一找了過來,又一腳停住,因為看見了神容:“是你!”

他心想頭兒分明已經道過歉了,這女人莫非還不依不饒?粗聲粗氣道:“這位貴人,今日咱們是來收押敵賊的,其他事可糾纏不起!”

神容隻瞄著山宗,並不搭理他。

胡十一吃了一癟,隻好向山宗稟報正事:“頭兒,禁令已叫驛丞貼上了,山路一封,斷不會再叫外人進去了。”

神容立時看過去:“你們要封什麼?”

“封山。”山宗眼從她身上轉開,換手提刀,往外走。

神容看著他從旁經過,他袖上護臂擦過她臂彎裡的披帛,硬皮和柔絲,若有似無地牽扯了一下。

……

外麵敵賊收押,兵馬收隊,準備返回軍所。

胡十一追上山宗腳步:“頭兒,我先前好似聽見那女人直呼你大名了,你就隨她去了?”他不知緣由,隻當神容猖狂。

山宗踩蹬一跨,坐上馬背:“你耳朵挺靈。”

胡十一睜圓眼:“她若知道你在這幽州地位,斷不敢如此小瞧你!方才你就該借機將那女人逞過的威風壓回去才是啊!”

山宗笑:“你當我閒的是不是?”

胡十一在他笑容裡噤了聲,退後不瞎出主意了。

山宗振韁,策馬上路,莫名想起方才那一聲喚名。

一個受儘嬌寵的高門貴女,早該與他毫無瓜葛,如今怎會在這邊關之地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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