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之後不出十日, 山中就有了明顯變化。
大風自北而起,呼嘯在山間,山林茂密, 到了這望薊山裡,反而收斂了鋒芒。
今日東來先到,手裡拿著那幅礦眼圖,在望薊山裡走動, 對照著圖紙檢視了一圈, 轉身時就見神容自外趕了過來。
他收了圖走近, 將這幾日的結果告訴她:“少主, 進展算順利。”
神容點點頭, 轉過頭去, 也看了一遍。
礦眼附近,一個又一個孔洞掘了出來, 深幽可見,一碗見圓。
這隻是開始,之後還得開大口徑,繼續往下深挖,開出礦道,才能取礦淘金。
這礦眼下的一段就是最難的一段。
她看完轉頭,又去看那群人,他們一小股一小股地被押著, 布滿了周圍山下各處。
此時快到午時, 兵卒們正好過去派飯。
隻有這個時候,他們的口上被縛的黑罩才會被看守的兵卒取下, 隻因那黑罩後麵也有個小鎖,要有鑰匙才能拿下。
神容看見, 朝東來遞了個眼神:“他們力氣算出得不錯。”
東來會意,垂頭領命,去今日負責鎮守的張威跟前傳達了幾句。
張威便喚了兵卒,吩咐給他們今日夥食多加一些。
往常飯食隻有一隻荷葉包,今日多了一包。
一群人如同餓狼撲食一般接了過去,蹲在那裡狼吞虎咽。
神容看著不禁蹙了蹙眉,轉身走去礦眼附近。
那裡也有幾小股人待著,大多看到她仍是盯著。
縱然她來了多回,這種地方有個女人也是古怪的。
神容攏一下披風,並不在意那些目光,反正這些時日也被看多了,他們又嚇不住她。
她站在礦眼邊,低頭往下看了看,這裡如今也被鑿深了許多。
看了一會兒,她又蹲下,用手裡的馬鞭去撥那些邊沿的碎石,撿了一塊在手裡細看情形。
身邊忽然有鐵鏈拖動聲,她頭一轉,看見斜後方慢慢接近的男人。
像個野人,囚衣換過了,碎發卻如被搓過般擰結,沾了山石灰塵,手裡拿著的飯團啃了一大半,連帶包裹用的荷葉都被撕扯掉了一半。
她沒動:“你想乾什麼?”
那人一雙眼陰駭地盯著她,忽然露出一口森森的牙:“你這小丫頭,竟不怕老子。”
神容第一次聽到他們說話,第一反應竟然是居然還能開口,隻是粗聲粗氣,如沙礫碾過般難聽。
她看了一眼左右:“這麼多人在,我用得著怕你?”
那頭一群兵卒已圍過來,拿鞭戒備,若非神容沒下令,已經直接過來抽上來了。
就連張威都拿著刀在旁邊緊緊盯著。
那人也跟著掃了一眼左右,似忌憚,沒再接近,喉中發出兩聲怪音,轉頭時露出左眼上那道醒目的白疤。
神容看了眼他脖子,果然又是看著最凶惡的那個,未申五。
有個更粗厚嘶啞的聲音低低說:“你他娘的閉嘴回來。”
神容朝聲音來源看去,那是個上了點年紀的犯人,幾根鬢發灰白,拿著飯團蹲在未申五後方,正盯著他。
她依稀有點印象,這是當時第一個帶頭下釺的犯人,瞄了眼他的脖子,木牌上寫著甲辰三。
未申五對那話置之不理,拖著沉重的鎖鏈蹲著,咬了口飯團,連帶荷葉也一起嚼在嘴裡,絲毫不覺,兩眼陰沉地盯著神容,忽又笑起來,口齒不清道:“聽說你本來是山宗的女人,那群狗兵卒說過,被老子聽到了。”
神容微微蹙眉:“與你何乾?”
他笑的白疤聳動,露出的下半張臉雖正常,卻因這表情整個人更顯猙獰可怖。
神容忽然聽見他曖昧地說:“姓山的狗雜種頂多有個人樣,或許床上能耐不錯,你這樣嬌滴滴的美人,跟過他真是虧了,不如跟我,老子絕對比那姓山的強。”
神容驀地臉色一冷,霍然起身:“東來!”
東來飛快過來,抽刀就架住了對方的脖子,一把按下。
他手裡的飯團掉在地上,滾進石坑,脖子梗著,居然還在笑,陰狠地看一眼東來:“擱以前老子一隻手都能弄死你。”
東來根本不廢話,刀一壓,逼出他後頸一道血痕,壓得他頭又低一分。
張威見狀不對也抽刀跑了過來,其他偶爾幾個想動的人,被兵卒們的鞭子一抽,都待在了原地。
神容何曾受過這般侮辱,臉色變幻,垂眼盯著那凶狠的未申五:“教他嘴巴放乾淨點!”
說完扭頭就走。
東來一腳踹在他臉上。
他竟還想反抗,剛一挺脊背,耳側疾風一掠,有什麼貼著他側臉插落在地,震顫鏗然有聲。
是把生冷的直刀。
張威退一步:“頭兒。”
山宗直接策馬而來,人還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裡:“未申五鬨事?”
張威答:“不知他那張狗嘴跟貴人說了什麼,惹得貴人動了怒。”
那人呸一聲:“老子有名有姓,去你娘的未申五!”
山宗腿一跨,下馬,幾步過來,抽了地上刀,一腳踏在他臉上,刀尖對著他嘴:“你要嫌那罩子多餘,我也可以直接點,割了你的舌。”
甲辰三想起身,周遭其他重犯頓時也有人想動,被兵卒刀鞭橫攔,又製止回去了。
馬靴下,未申五半張臉都貼著地,粗哼陣陣,仍狠狠瞪著他:“姓山的,老子遲早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