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朝與曆史上所有朝代一樣,等級製度森嚴,丫鬟是下階中的一員,全身心都要貢獻給主子一家,不奉獻則是不忠。
這兩個月的訓練中,這句話被反複提及,給這些觀念還沒定型的丫鬟們烙印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所以主子家是否看中,幾乎決定了她們往後的命運。
餘氏這話一出,氣氛被調動了起來。
空中仿佛吊著無數小炮仗,隨時會爆開一樣。
被梁嬤嬤教導過的丫鬟們明白,這可能是一步登天的最好機會,紛紛挺起了腰背,以最好的狀態迎接主人的審閱。
雲棲大約是所有人中最平靜的,若是按照前世軌跡,餘氏選的就是她們這群人中最漂亮的,也就是被紫鳶欺負的最狠的那三人中的。
果不其然,餘氏也注意到她們,讓那三人上前。
三個丫頭臉上散發著榮光,年紀不大所以藏不住心思,她們有點激動。
餘氏詢問她們的具體情況,分彆是籍貫、家中人員、為何被賣入府,可會認字與女紅等事項,若是讓她們伺候大公子可願意等等。雖前朝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到了慶朝,沒那麼嚴厲,餘氏自己就是滿腹詩華。
她亦希望陪伴在長子身邊的女子,會一些筆墨。
可惜三人都是小人家或是流民出生,連溫飽都成問題,哪有時間學字,餘氏有些失望,便不再提及。
那三個丫鬟自然是非常願意,這樣的機會幾乎讓她們一步登天,此刻興奮的滿臉通紅,出於女子的羞澀,隻是輕輕點頭。
她們已有十三四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知曉了不少事。
但她們從未想過,能夠伺候這樣的神仙人物。
當她們抬頭看去,那少年一襲雪青色長衫,如墨長發給一根簡單的發呆束起,眉目清冽,儀態雅致,他嘴角含著一絲笑意,仿若陽光入屋,令人舒緩而溫暖。
丫鬟們倒抽一口氣,也許沒料到自己的未來主子能如此奪目。
其中一丫鬟視線都粘在李崇音身上,看癡了,被餘氏發現,示意管家將她帶下去,無需伺候主子了。
那丫鬟沒想到有這樣的晴天霹靂,立刻被李濟強行讓人帶離,送去了後廚,做些簡單工作。
其餘丫鬟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看了,顏色好隻是其一,還要安分些,八字還沒一撇,就垂涎主子了,這樣的丫鬟,她是要不起的。
餘氏給剩下兩個美貌丫鬟賜名:“你們就叫司書、司畫,與公子屋裡原來的司琴、司棋一同伺候公子起居。”
主人家賜名後,以前的名字就要丟了,這也是紫鳶為什麼認為沒被賜名的丫鬟沒資格喊她姐姐的原因。
六名小廝,四名丫鬟,大公子院裡的貼身班底湊齊了。
兩個被重新賜名丫鬟激動地低頭謝主子,她們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們是不一樣的。
她們容光煥發,感受到身後曾經一起吃喝訓練的丫鬟們嫉妒羨慕的眼神,眼中迸射出極亮的光芒。
餘氏已經不理會她們了,轉而對李崇音道:“你今年也十一了,房裡該添幾個紅袖添香之人。”慶朝九歲以後的男性,就不能再被稱作孩童。京城中,大多在十歲到十二歲之間,當家主母會給嫡支男性開蒙,告訴他們兩性間的那些事。
在來之前,李崇音已經被餘氏請來的人教過了房中事,他定了定神,給母親行了禮,語調平緩而完美:“聽憑母親安排。”
接下來就是兩個雙胞胎選人,雙胞胎不過六歲,還是愛鬨的年紀。
他們見最漂亮的兩個被選進大哥屋子裡,有些不滿,誰不喜歡漂亮的丫頭呢。他們向來無法無天慣了,窩進母親懷裡撒著嬌,餘氏對他們多有寵溺,隻笑語著幾句教訓。
與對李崇音的淡然和藹的態度相比,好像總缺了點什麼。
李崇音全程低著頭,好像與此和樂融融的一幕格格不入。
雙胞胎被餘氏哄了哄,才不情不願地同意下,哥哥李正陽跳了下來,指著所有丫鬟,有些頤指氣使:“你們,都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丫鬟們都小心抬著頭,低垂著視線。
眼見李正陽點了兩個顏色好的,弟弟李星堂突然疑惑了一聲,弟弟注意到角落裡,雖然皮膚黑了些,但眉清目秀的雲棲。
“二哥,那個!最後麵的!”
雲棲頭皮一緊,想到前世兩兄弟得罪了人,落得一死一殘的下場,牽連了李府大批人馬。
隨著李正陽走近,她突然“啊!”了一聲怪叫出來,驚了所有人,也讓李正陽停下了腳步。
雲棲也果決,該出手時就出手。
雲棲想在不多的選項中,選一項不那麼糟糕的,比如她為何要往本來就擁擠的小主子們院裡繼續擠,為何不努力一把,進主母院子?
沒努力過,怎麼知道我不可以?
李濟怒斥了一句,這雲棲是怎麼回事,這兩個月都好好的,突然發什麼病。
他剛還信誓旦旦保證這批奴才訓練的很規矩,這讓他怎麼交差。剛才餘氏一個眼神撇來,李濟背後出了一身虛汗,示意了一個眼神,讓人把她拉下去。
不打破常規,是不可能讓讓餘氏在諸多下人中注意到她的。
冒了這個險,雲棲的臉色發白,卻克製著不讓自己顫抖。她清楚自己不再是前世的身份,現在的她不過是個任人宰割的丫鬟。
在這裡,誰都能治她的罪。
就在雲棲被兩個高大健壯的家丁扣住時,卻見餘氏被這叫聲吸引,看向了雲棲。
雲棲抬頭看去,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
餘氏神使鬼差地叫停了他們:“把她帶近些,我看看。”
雖然與餘氏相處時間不長,但從下船到來到李府的一舉一動,從氣度到涵養,餘氏都不比任何京城名流夫人差,在氣質上還更勝一籌。
管家可不敢小看餘氏,他不曉得雲棲哪裡讓餘氏另眼相待。
李濟看著雲棲,直到注意到雲棲眉眼,一股熟悉的感覺縈繞不散,突然會心一擊,好像明白了什麼。
家丁把雲棲帶上前,雲棲像是害怕的小動物蜷縮著。
“彆動,不會傷害你。”
餘氏塗著絳紫色蔻丹的手指挑起雲棲下頷,看了許久,喃喃說著話,音量太小,聽不清。
就連一旁始終不在意旁人的李崇音都被母親的異常舉動吸引,他也看向這個看著沒什特彆的少女。
雲棲受到了幾個主子的注視,原本狂跳的心臟也在這注視中平息。
兩個雙胞胎再次要鬨,餘氏卻沒再哄,一個輕斥讓奶娘抱著他們安靜待著。
拖延的時間越長,雲棲知道她成功的概率越高。
她能倚仗的,不過是這張臉,還有餘氏一念之仁。
良久,放下手,餘氏摸著漂亮鮮豔的蔻丹,恢複了常態:“你為何喧嘩,可有緣由?”
雲棲雙手趴在地上,道:“剛才看到夫人您裙角有了些許磨損,我想要將它縫合好,卻想不好用什麼方法,剛才終於想到了一種技法。”
“哦?用心可嘉。”
餘氏裡著湖綠色刺繡芙蓉織金錦裙,腰間係著錦緞宮絛,裙擺逶迤垂地,外罩雲紋襖袍,華麗不失保暖,風一吹,那件金錦裙隨風而擺,風華無雙。
但由於一路奔波,裙擺又是垂地款式,在細末處會稍稍摩擦也是正常,這樣品級的夫人,隨時都有繡娘願意為她刺繡甚至換上京城最新的款式,而這樣的小摩擦也隻有始終跪著的奴仆才會注意到。
餘氏神色不辨喜怒,依舊溫柔的語氣:“何種織法?若是織不出來,今日便不用待在李府了。”
餘氏並非威脅,而是她不喜這樣撒謊成性的丫頭,就像剛才她給長子找通房一樣,三個丫頭中特彆不規矩的,就必須剔除出去。
現在這麼小一個丫頭,就算真會刺繡,又哪裡能和繡娘比,更何況要補全她身上這件出自江南繡坊的裙子,以難度來說,是異想天開。
餘氏思量著,今天也需要來個殺雞儆猴,便直接讓大丫鬟錦繡當場送來針線、卷繃、繡架等,要現場看著雲棲刺繡。
餘氏去裡屋換了一身羅裙,把原本的金錦裙拿了出來。
那兩雙胞胎看這壞丫頭出醜,壞笑起來,弟弟李星堂還踢了一下她的小腿,嬉笑謾罵,雲棲歪了下腿又再次站直,安靜地坐在凳子上,開始了刺繡。
也許在場不少人要看她笑話,因為一個十歲的鄉野丫頭說要刺繡,就像一個乞丐說要考狀元一樣可笑。
但她並不被外界乾擾,需要的時候她不會一味低調。
餘氏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後麵看得有些認真了。
雲棲動作熟練,各種針法交錯著,無論是鋪針、滾針、蓋針,還是後麵的結環成繡,磨損的地方不大,很快就能繡完。
在短短幾針中都有不俗表現,特彆是這類針法與常見的湘繡、蘇繡不太一樣,見多識廣的餘氏知道這是蜀繡,由於掌握蜀繡這門技術的家族很早以前就落寞了,隻有少數傳承者流落在慶朝各處,為數不多的還是專門為皇室服務的。
雲棲雖說因年紀關係,下針還不夠利索,有些地方有些微瑕疵,但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當然,這些瑕疵是否雲棲故意露出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