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音眉眼溫和依舊,隻是這平靜中,偶閃過一絲尖銳的鋒芒,又緩緩沉澱而下。
雖依然含笑,笑容沒達眼底:“舊物也有舊物的好,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製,便是舊了也是崇音的喜好。”
說著就將荷包重新掛了上去,算是不傷他人顏麵,又間接拒絕了雲棲的提議。
李崇音的話很妥帖,便是餘氏也是柔了目色,親自為他斟了一杯茶。
那叫蒔花的二等丫鬟貌美纖弱,剛上前了兩步,聽到這話頓時雙頰飄滿紅霞,是錯愕和羞恥的。
她就是之前無端讓幫忙布菜的丫鬟,那會兒李崇音是親自動手,讓她無從著手。
她剛才已經在後頭看到那隻荷包,也細細觀察了破損的地方,有自信能夠恢複如初,正要一展身手,哪曉得得了這結果。
一次便罷,怎的第二次還是沒機會。
單知三公子難以近身,不知難到這程度。
之前分明出言詢問雲棲,怎的雲棲一推薦了他人,就變卦了。
是主子太喜怒無常,還是在三公子眼裡,雲棲比她好?
蒔花臉上滿是羞惱,她怪不了主子,隻能恨恨瞪了一眼雲棲以解心頭之恨。
這麼麻杆一樣的小丫頭,三公子怎可能有興趣。
李崇音又聊了幾句,就要離開,他還要去邰平閣向李老夫人請安。
餘氏要起身送他,他卻含笑,看向雲棲:“讓這位姑娘送兒子吧,母親剛才誇她這麼多,兒子也想看看是如何得了母親的青睞。”
餘氏倒沒多想,她這個長子向來是這溫吞的性子,對丫鬟和善也是常事。
雲棲鎮定了心神,一手微敞,先行而去。
到了懋南院門外,雲棲正要道彆,卻驚覺李崇音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麵前。
她猛地看向周遭,暫時還沒彆人發現。
她那驚弓之鳥的模樣,就仿佛在證實李崇音心中的猜測,這個小丫鬟視他如猛獸。
他們離得很近。
近得仿佛能看到他細密如蝶翼般的眼睫。
“你在發抖,很怕我?”
李崇音,一直相信自己的眼。
雲棲止住想後退的衝動,她知道李崇音是個多觀察入微的人,稍微一點異樣就能被發現。
雲棲垂下眼簾,溫順地說:“奴婢有些冷,待會就去屋內取外衣。公子世無雙又是逸群之才,奴婢十分敬仰,又怎會害怕呢,隻是太緊張才沒了方寸,讓您見笑了。”
她知道,他最反感的就是這樣如小白花的女子,越是柔弱越是看不上眼,雲棲不知自己演得像不像,她並不擅長表演,隻能儘力而為罷了。
李崇音近看雲棲,看她唯唯諾諾的模樣,想起那日在牆下的模樣,看似柔弱卻堅定地拒絕了自己。
雲棲麵如白瓷,眼尾上斜,勾出了一抹麗色,與稚氣糅合與一起,嘴角緊抿著仿佛在遮掩這種害怕。她很矛盾,這種矛盾又十分貼合她。
“你這巧舌如簧的嘴,謊話連篇,我是一句都無法信的。”
雲棲神經一緊,察覺到危險,猛地要離開。
李崇音卻忽然靠近,清淺的呼吸幾乎要觸到她的耳廓,傳來他倏然變化的話語,沒了絲毫平日的溫和,透著些許怒意:“三次了,如你所願。”
他不屑強逼任何人,雲棲既如此躲避,他李崇音何須為她做臉。
如她所願,從此陌路。
一群丫鬟從遠處經過,熙熙攘攘的,笑聲遠遠傳來。
趁外來人沒注意到的時候,李崇音拉開了距離,冬日寒涼的氣流代替了男人火熱的氣息,讓雲棲如夢初醒。
他離開了。
也許聽到三公子那樣冷漠的話,其餘人會追上去說幾句軟化,緩和這糟糕的主仆關係,主子是主宰,奴婢沒拒絕的資格。
雲棲能有機會拒絕,是三公子不使用這種手段而已。
雲棲有猶豫,但最終沒有絲毫行動。
望著李崇音的背影,她背後貼身衣物早被冷汗浸透。
好一會,才吐出了一口濁氣。
李崇音畢竟還沒後來幾年的老辣沉穩,現在的他隻是在努力地向成年人靠近,逼著自己成長,成為那個李府人人期待的優秀嫡子,他肩負著榮耀與壓力,極速成長的代價就是他現在還無法完全控製自己的情緒。
當然也不排除他剛才是怒極了,這人有些地方與那個人也有些像,他們在怒極之時,反而不會火冒三丈,會很冷靜地處理。
這也許才是他們屬下不敢造次的地方,因為摸不清他們的情緒。
若是情況允許,她是不想惹急李崇音的,最好是像之前那樣相安無事。
上輩子她起初到了他的院裡,用儘了辦法都沒得到李崇音的注意,她甚至不明白這次是因著什麼,難不成就為那幾筆行書,李崇音可不是如此淺薄之人。
實在想不明白,雲棲也不逼自己,好歹已經如此了。
現在看來,她也算歪打正著,逃過一劫。
她知此人慣是清傲的,驕傲到麵對皇室子弟也不卑微。
這樣一個人,在麵對拒絕時,哪怕有惱怒,也不屑做些不恰當的事。
這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自尊。
更何況,每日想引起他注意的女子太多了,他的選擇餘地多到是尋常男子無法想象的。
她有自知之明,便不會多想什麼。
李崇音向李老夫人問安後,沒在李府逗留,直接回了鬆山書院。
讓本來要與佩雯敘敘家常的婁尚有點措手不及,他平時跟著公子,少有與佩雯相聚的時候,這會兒才剛見上。得知雲棲收下了他們送的佛珠手環,憨憨地笑了起來。
他與佩雯算是確定了婚事,這會兒也有點小彆勝新婚的意思,很是珍惜這短暫相處。
他平時跟著三公子跑,沒多少結交他人的機會,佩雯又是粗使丫鬟,友人不多,有個雲棲,他們覺得挺高興。
本來今天三公子是打算在府上待上一日的,畢竟久久未歸,這會兒臨時通知離開很是倉促。
婁尚隻能與佩雯告彆,與管家報備了一聲,把歸還的馬車又從馬廄裡牽了出來,見三公子麵罩寒霜,實在少見,他心下一驚,一時間不敢多言。
分明來府上時,三公子還是心情尚可的樣子,是在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放了車凳,三公子卻未踩。
倒是院門內,四小姐李映月連走帶跑地出來,裙擺飛揚,本應該是飄逸的模樣,卻偏生讓人沒了看的興致。
她臉上著急,加上敷了太多粉,皮膚偏黃,脖子與臉上顏色斷成了兩節,實在算不得好看,聽聞她是像了二夫人娘家父親,才長得不太像夫人老爺。
“兄長。”
她輕喊了一聲,還記著世家的矜持,又退了兩步,與李崇音拉開距離。
她喘著氣,有些嗔怒地看向李崇音:“你怎的不讓婢女來與我說一聲,便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