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傳來聲音,一時間,三人均未動。
婁尚自然沒有動作,更衣這事兒向來是婢女的分內事,他們大老爺們粗手粗腳的,乾不了這樣精細的活。他在門外守著,隻負責把不規矩的婢女帶出去受罰。
司棋也沒動,這段時間無論她和誰搭檔,必然是對方積極的上前服侍,這院的婢女都盯著第一位通房的位置,她理所當然認為,雲棲表現的再平淡,內心也是在揪準時機的。
自從每晚夢裡都夢到司琴自裁時,那脖子上飆出鮮血飛濺到臉上的畫麵,她久久無法入眠,有些心思就歇了。她現在看到公子總覺得那雙看上去溫潤的眼,是如此冰冷無情。
司棋等了幾息,見雲棲像根木樁似的杵著,似乎沒人喊她,她能站到天荒地老。
不是,你怎麼動都不動。
雲棲心中默念著:不是叫我,我隻是來湊數。
司棋用氣音:“你在等什麼啊。”
雲棲也是用氣音:“你不去嗎?”
兩人都不敢加大音量,引起裡頭人的注意,隻能悄悄地說。
她還在等司棋動呢,見司棋那一臉[快抓緊我給你的機會],雲棲不可置信,一臉[你不是和司琴搶到連老夫人驚動了,你確定你想讓我去?],兩個都以為對方應該很積極的女子在浴房門外無聲地交流。
婁尚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場麵,頗為驚奇。
你們謙虛來謙虛去,讓我覺得公子不是京城女眷爭相愛慕的貴公子,而是什麼毒蛇猛獸。
雲棲被司棋蹭了幾下手肘,一臉[彆裝,我們都懂]的表情。
婁尚也低聲道:姑奶奶你們誰都可以,快進去一個,我可不想聽到公子再催一次。
雲棲人在屋簷下,初來乍到不能太特立獨行。
她也不想承受李崇音的怒火,從司棋手上接過木梳,玉簪等物,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還氤氳著水汽,有些朦朧的美感。
屏障後李崇音早就走了出來,他早已自行擦拭,穿上了裡衣,外頭那些動靜他身為習武之人,若要仔細分辨也不是不可,隻是一些奴才之間的話語不值得罷了。
雲棲看著站在淡淡水汽中長身玉立的人,在同齡人中他的身高鶴立雞群。他背對著雲棲,沒在意來人是誰,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分出來。
雲棲放下其餘,拿起巾帛,輕輕攏起他的黑發,一點點擦乾,待完全滴不出水,才用梳子梳理。
她的速度很快,這都是前世做慣了的,她甚至比一些常年服侍的婢女還要穩妥。
她知道李崇音這人對這些雜事沒什麼耐心,雖慢了也不會說什麼,但多少會影響他的心情,所以剛才倒水時她也是加快速度的,這已經是她的反射行為了。
今日這頓酒宴是書院裡的,九皇子魏司承的餞彆宴。九皇子即將結束聖上的懲罰,再過一周就要離開書院了。
這次餞彆宴來了大皇子,太子,以及三皇子等六位皇子,這其中又分三個派彆。
大皇子為庶長子,由一美貌婕妤生出,那婕妤是皇帝年輕時得的,一直寵愛有加,隻是身份太低,皇上無法提升其位份,不過這位幾年前已經因病過世;太子排第二,由今皇後所生,是嫡出,地位崇高;三皇子由寵妃淑妃所生,身上有寵,自然而然聚集了一些勢力。
簡單來說,這三位就是皇位爭奪的三大派,另外一定要分出一派的話,就是有領兵破敵之功的六皇子了,其餘皇子並不是奪嫡的熱門人選。
這些成了年的皇子除了中立派,大多站了隊,比如這次餞彆宴的主角九皇子,生母據說是聖上最愛的女子,為救皇上而死,讓皇上至今念念不忘。九皇子年幼時就被皇上交於淑妃撫養,故而這位空有寵愛卻與皇位無緣的九皇子,自然隸屬於三爺黨。
說是給九皇子的麵兒才來的,但席麵上,各個皇子暗藏鋒芒,互不相讓,儼然是另一場鬥爭。
用完酒宴,眾人去遊湖,遇到了瀟湘裡的遊船,瀟湘裡是京城最大的青樓。
兩船相遇,自然要一番禮遇,各自通報身份。
其實就算裡頭的天潢貴胄們不表明身份,單單看外頭一群精兵守衛也能看出點兒端倪,向來風流的四皇子很快來到夾板上,用擲花的方式引得青樓女子們嬌笑。
眾人很意外發現,十大花魁之首的施鳳鳳也在遊船內,四皇子自然有些好奇,想要看到其真容,據說至今見過她真容的不足十位,其他皇子也來了興致,一同打趣起哄,好不熱鬨。
施鳳鳳坐在簾幕後方,看不清模樣,她出了個題希望各位才子能夠作詩,選出她最喜愛的一首,那人便能上船來見她。
這種彩頭,最受眾人追捧,有比較才有比賽的樂趣。
瀟湘裡雖是青樓,但還是相對其他妓館格調高了許多,偶爾也會有一些詩才的人送上詩,被編成曲兒傳遍京城,自然這些花魁地位也高了一些。
這會兒,皇子們也沒去逛,隻是河上偶遇,這樣隻用筆墨交流倒也是一樁風流雅事。
眾人都自認有才華,不輸他人,其中也不乏皇子們躍躍欲試,本來就暗潮洶湧的氣氛,更為激烈了,施鳳鳳的的出現可謂激化了眾人的比較之心。
這時候,書院裡的學子都是配角,隻為烘托各位皇子們。
皇子們為了博得頭籌,作完詩都會吩咐隨從給些身份提示,想來無論施鳳鳳選擇誰,總逃不過幾位皇子,皇家的麵兒必然要給。無論是哪個皇子,對眾人來說都是贏了對方一籌的事,是場麵。
李崇音自然與其他同窗一同寫了,隻是他現在根本不想參與皇子間的鬥爭,還沒到適合的時機,而他現在的身份,能掌握在手的太少,沒有爭奪的必要,所以刻意寫了一首平平的詩句。
沒想到這施鳳鳳看完後,不選各位皇子的,偏偏選了他的。
本來隻是官員之子的他,成為眾人的焦點,讓不少人注意到了他。
這是出乎李崇音預料的,也是他不願意見到的。
後來大皇子像是想起了李崇音,無意間提到:聽聞李公子是我們大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茂才,我們很期待你後麵的鄉試啊。
這話讓本來對這些還沒成氣候的學子沒興趣的皇子們起了興子,最年輕,這三個字可有不小的分量。
李崇音隱隱察覺到,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背後推動著一切。
試圖在逼他站隊一般。
這施鳳鳳背後絕對有人,但是哪一位呢。
看誰都沒有嫌疑,又仿佛誰都有嫌疑。
他想到前段時間處理了幾個探子,這些探子能在李府那麼長時間沒被發現,本身能力就被訓練得不錯。
他當然知道,將那些探子全部滅口,是挑釁了那背後之人。
與這次的事情是否有關係?或者就是那人的回敬?
李崇音回憶著幾位奪嫡人選,分析著他們各自的性格以及幕僚的行為模式,卻還沒頭緒。
現在的他還隻是個學子,誰能注意到他?
因著被關注,李崇音疲於應付各方關注。他直接拒絕了施鳳鳳入船的邀請,在眾同僚說不解風情的笑語中,與眾皇子們告彆,直接回府醒酒。
李崇音覺得他漏了什麼重要信息,如果能夠找到破綻,定然能把那人給揪出來。
一直沉浸在思考的李崇音,根本沒在意今日是誰來更衣的,直到發現今日的速度很快,來人也沒做任何多餘的動作,甚至每一個動作都格外妥帖,完全貼合他的心意,不打擾他思考,也不喧賓奪主……
他緩緩回神,低頭一看,就是一個綁著簡單綢布的發髻,還有始終垂著的頭,看不清長相。
雲棲正蹲著身,給李崇音係著玉佩。
他一眼便認出了是誰,那個屢屢打破常規,對他多番拒絕的姑娘。
“雲棲?”
“是。”
雲棲正在做最後的掃塵,捋直衣擺,中間沒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以免打擾他。
聽到李崇音的詢問聲,手指輕輕一顫,又恢複如常。
“以前有伺候過沐浴?”
“未曾,但教養丫鬟會訓練我們。”
“做得不錯。”
能得李崇音一句讚賞,極為難得。但雲棲隻輕輕道了謝,始終垂頭看不清表情。
李崇音就是有這本事,分明之前他們相處算不得和諧,還有些針鋒相對,但再次見麵,他能夠自然而然地與她說話,仿佛是多年老友。
浴房用過後,有潮氣,李崇音並不喜愛這樣的環境。穿戴完後,並未立刻束發,回頭看雲棲非常不上道的留在原地,居然在整理浴房。
李崇音輕輕一笑,他又怎能把她與彆人來比較。
“讓其他下人整理,你隨我來書房。”說著,李崇音開了門。
門外的司棋立刻問安,讓粗使丫鬟們清理浴房,見三公子帶著雲棲徑自離開,擔心雲棲伺候不周,司棋讓其他二等丫鬟看著,自己跟了上去。
前方一主一仆正聊著天,聽上去居然還是主子起的話頭,直到後麵她聽到……
“有缺的與孔媽媽說。”
“是。”孔媽媽就是靜居的管事媽媽。
“住的可還習慣?”
“習慣,靜居很清幽。”
“那也不枉我向母親把你討過來。”
聽到這句話的司棋震驚地望著雲棲,她居然是主子自己討來的?
她們風光霽月的公子居然會主動要求,她了解公子多麼輕慢,這簡直匪夷所思。
難怪,雲棲是近年來唯一進來的。
在所有婢女都拚了命的進院,居然有人能得主子請來。但仔細想想,她去接人的時候,是餘氏親自送出來的,眉宇間明顯是舍不得雲棲的。
若不是公子討要,為何要放雲棲離開。
好像……有點說得通。
想到之前她對雲棲的警告,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偏偏雲棲一直乖巧地聽著,不提意見還頗有讚同,她還以為自己說的很好呢。
這小姑娘就不能囂張點嗎,那她就會少說幾句了。
司棋沒繼續跟進去,在離開前,給轉身的雲棲比了個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