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話簡直當頭棒喝,杜漪寧一直以為那是現代的產物,見京畿都沒這東西,以為必然是沒出現過的,就沒多調查。
她實在太小看古人的智慧了,他們非但不好糊弄,還非常懂得找話語漏洞。甚至因為過早開蒙,學習四書五經與君子六藝,從小被灌輸的知識比現代人隻多不少。
她不能再當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了,她緊張之後,又暗暗讓自己沉著應對,幸好遇到的是最單純的魏司承,彆的皇子可沒那麼容易應付了。
“這可能是什麼時候翻看書冊看到,又忘了吧。”
“這樣啊。”
果然,魏司承沒有多問。
幸好九殿下隻是單純的疑問,並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她就特彆喜歡魏司承獨獨對她的體貼。
見他的關注力都在自己身上,並未留多餘視線看身後那秦水嫣,她心情才好受了許多,她知道,自己於他,應是特彆的。
有她在的地方,他不會看彆人,她享受著這樣的對待。
她在見到他本人前,一直聽聞九殿下容貌冠絕京城,特彆是那純淨無垢的氣質令人想入非非。其實那些宮女常年待在宮中,能接觸的人就那麼多,身為受寵皇子必然成為她們重點垂涎的對象。
她以為不過爾爾,可真當看到本人,才知道美貌真的能衝擊人,誰不想玷汙那白紙呢,看著他墮落,看著他眼中滿是**的模樣,該是怎樣的成就感。
“那你這隻手籠又是哪兒拿的?”
“看到崇音的小廝手上戴著,便拿來瞧瞧,正打算呈給三哥看看。”魏司承是忠實的三爺黨,素來是三爺犯了什麼事,他都會去說情,由於淑妃的關係,他沒有成為彆的黨派的可能。
“你說的是李府的李崇音,那位最年輕的茂才?”
“你也聽過他?”
杜漪寧掩嘴而笑:“誰能不知道他呢,偶遇過幾次,我認識的幾位世家小姐常常說到他呢,那真是讓人見之忘俗的人。”
……
魏司承再次上車,坐在軟墊上,手上還拿著那張杜漪寧給的圖紙,緩緩閉上了眼。
“九爺,是它有問題嗎?”秦水嫣柔柔地問。
“我隻是在想,她是一直如此,還是以前的我沒看清。”或是刻意忽略了她身上的違和感與漏洞。
他始終相信,杜漪寧是不同的。
他還記得初聽杜漪寧的《詠鵝》時,對這女子的驚豔,他從沒想到,世間有女子居然如此有才華,偏生又如此柔弱嬌美,性格多變又狡黠,似乎永遠都沒有她解決不了的事,有彆於所有閨閣女子。
再是後麵她踏春時出的《春曉》,更讓他覺得,世間唯有此女值得最好的對待。
她是朝陽,是他在宮廷中的曙光,也是憧憬。
但現在,這憧憬,有了一道裂縫。
杜漪寧看著魏司承的馬車遠去,在眾多婢女的攙扶下進入車內。
入內後,她的神色幾度變化,侍女端來暖湯,她手一揮,湯水將那侍女的手背燙紅。侍女不敢說話,跪在旁邊,喊著小姐饒命。
杜漪寧按著太陽穴,不耐煩聽:“安靜,頭疼。”
眾婢女噤如寒蟬。
杜漪寧穿越之始,犯了很多穿越前輩容易犯的錯誤,她起初以為是在拍古裝戲,說了無數胡話,那異常表現與原來沉靜的杜家千金相差甚遠,等她發現時為時已晚,她被杜家人認為是妖魔鬼怪附身,道士來做過法,她被當做怪物,導致那杜家夫人到現在都與她不親近,看著她的目光總是透著詭異。
後來她發現那宰輔父親要把她送去道庵,她才驚覺古代真不是幾句失憶就能蒙混過去的,她必須要自救。
她無論怎麼說都是文科生,背幾首不在話下,在她發現這是一個曆史上沒出現過的朝代後,她就知道她的機會來了,她自然不會學那些穿越前輩隨意背詩。
古人作詩,都是根據情境與自身經曆而作,她前頭已經吃過虧了,當然不能再墮現代人的驕傲。
在她要被送走的前幾日遊湖時,見到一群白鵝路過,她靈光一閃,便念出了到現在還是幼兒啟蒙的《詠鵝》,那以後,連聖上都對她讚賞有加,神童之名便伴隨她左右。
她成功讓宰輔父親放棄送她出家,也成為京城最有名望的世家女,再過幾年,京城第一美人的頭銜也必然非她莫屬。
她也因此進了淑妃娘娘的眼,與幾位皇子有了交集,特彆是其中有望登基的……
一個時空隻能有一個氣運之女,她剛開始也是小心觀察周遭,沒發現任何其餘怪異現象,便漸漸認定這個世界獨獨她氣運最強,所有配置皆是皇後命。
平平靜靜過去了那麼多年,為何會突然出現一個疑似的穿越者。
她必須要找到這個人!
靜居。
雲棲將那露指手籠再次呈現上去。
“這並非奴婢的主意,其實奴婢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隻是見人戴過,就借花獻佛了。”她本來也沒居功的意思。
“你為了逃避我,連這種事都可以撒謊?”李崇音俯身下來,半蹲在雲棲身邊。
李崇音的聲音很輕,看似溫柔,實則裡麵是用了一絲內力的,心智不堅定的人很容易被蠱惑,說出心裡話。
在逼供這方麵,李崇音是非常得心應手的。
李崇音不會刻意引誘女子,但隻要有需要,他可以隨時切換出能讓人心房失守的語氣、神態。
所以她總是怕他忽然溫柔下來,那代表他要坑人了。
仿佛就在耳廓邊的低語,雲棲隻瞬間迷茫了一下,暗暗掐了下大腿,清醒過來。
“不是撒謊,是事實。”雲棲悶聲著說,“是我做的,我會認;不是我做的,我不會認。”
這話說的肯定,對上雲棲清冷的表情,看來是真的了。
“行,我知道了。隻是你否認是真的,想遠離我也是真的吧。”
“……”無法反駁。
“我一直奇怪,除了逼你來我這裡外,我還對你做過什麼過分的事,何至於此?”李崇音猛地捏住雲棲的下顎,似想看清這個婢女的內心。
“唔!”雲棲悶哼一聲,抬頭就撞入一雙淡琥珀色的眼,裡麵沒有往日的平淡,似乎這個無情的人心底,也有少年的迷茫,也有渴望被理解的衝動,也會有疑惑。
“雲棲……不敢。”雲棲艱難道。
他還不是幾年後那個談笑間檣櫓灰飛的人,他現在還隻是強迫自己成長的少年,看著他罕見的露出真實情緒,雲棲有些動容。
她拚命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心軟,否則萬劫不複。
李崇音一笑,早知她能藏這麼深,必然不會認真回他。
他猛然站了起來,不想再透露絲毫,隻崩出一個字:“滾!”
雲棲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很快就消失在書房了。
良久,李崇音捂著半邊臉,他的所有表情都蓋在手掌下,低聲道:“我居然會期待一個婢女。”期待那一點真心。
雲棲喘著氣回到偏房,有些混亂,還有些不忍,她不斷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她走了幾步,就看到滿是羞愧的佩雯等在那兒。
佩雯張口要解釋,雲棲搖了搖頭,她知道佩雯會供出她,很可能是受了李崇音的魅惑之術,他懂得如何運用自身優勢,沒有足夠的定力,是非常容易被他迷惑的。
佩雯以為惹怒了雲棲,不斷道歉。
一咬牙,將包裹著五錠銀子小布包塞入雲棲懷裡。
“這個是我們商量給你的,不要還回來!”
雲棲再回神,隻看到佩雯跑的快沒影了,就這樣,雲棲陰差陽錯地充實了自己的小金庫。
第二日正是除夕當日,過了今日,雲棲也長了一歲,在慶朝已是能談婚嫁的年紀了。
當然,大戶人家至多是定下婚約,還是會等女子及笄後再行嫁娶。
她一早就穿上了孔媽媽送來的襖子,這是早就讓繡娘們備下的新年襖衣,根據院裡婢女的等級,花案稍有不同。
雲棲哈了一口氣,一開窗戶就看到銀裝素裹的院落,大雪下了一夜,剛停了,真美啊。
幾個丫鬟正在勤勤懇懇地掃著道路上的積雪,偶爾嬉笑打鬨。
她已向孔媽媽請了一日,今日要去懋南院幫忙。
孔媽媽上會兒差點惹怒二夫人,現在看到雲棲,就想到她和三公子之間那若有似無的感覺,暗道自個兒還是少插手,若三公子真有意,將雲棲納入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她何必當這個惡人。
雲棲比平時更早起來,沒想到其餘人早就在了,大多婢女看到雲棲,隻輕輕頷首不提其他,她們還是有點慫雲棲的。
雲棲用著早食,聽著其他婢女聊著,憂心提到,李崇音的書房徹夜通明。
書房門外,有侍衛把守。即便是司書司畫這些一等婢女也不能靠近,便是送湯水也不得進。
沒多久,雲棲看到遠處被眾婢女小廝圍在中央的李崇音。
早沒了昨日那情緒失控的樣子,他依舊眾心捧月般地立在眾人之上,雲棲覺得自己真是太有閒心,這可是被敵國大將都稱作神算子的男人,豈會短短幾句就被打倒,她何需操這個心。
眾婢女小廝都說著吉祥話兒,李崇音也吩咐婁尚分著年節賞錢。
滿是歡聲笑語與爭搶的聲音,雲棲本就被罰了月錢和賞錢,自然不用上去。
她輕輕朝著李崇音方向行了個禮,就離開了。
並未看到,李崇音朝著她消失的方位,駐足了一會。
整個李府道路已被粗使丫鬟掃淨,幾步就能看到掛在上頭的紅燈籠在白雪映襯下飄蕩。
她到懋南院的時候,餘氏剛起了沒多久,看到她揚起了笑臉:“先去暖爐旁烘一烘。”
雲棲暖了身子後,接過無端遞來的篦子,為餘氏慢慢梳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