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若這事兒能成,是不是就意...)(2 / 2)

可惜孫循如今已沒了興致,喝了兩杯,便將筷子一擱,找了個由頭離開了。

劉夫人知曉他或許是去了宋氏那裡,雖然忿恨,卻又無可奈何,擲了筷子低歎了一聲。

不過,與劉夫人所想不同的是,孫循卻沒去宋氏那兒,而是深夜招來心腹幕僚徐延與其議事,問其將辛靈嫁給牧臨川可行?

徐延卻沒直說可或不可,直將其中利弊,細細說與了孫循聽。

利,與劉夫人所言相差無幾。

至於弊。

“郎主若是將女郎嫁予陛下,隻怕會引來天下人恥笑,說郎主忘恩負義,欺壓孤女,獻上辛氏女以求榮。”

這是要利,還是要名,則全看孫循如何抉擇了。

孫循沉吟了一陣,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也罷,此事尚需從長計議。”

“唉,我真是怕了家中悍室的嘮叨了。”

“不如這般。”聽郎主抱怨老妻難辦,徐延微微一笑道,“郎主不如叫女君找個機會,安排陛下與女郎見上一見,一來,先看看女郎與陛下的反應,二來也可暫且撫慰女君。”

孫循點點頭:“這樣也好,就照你說的辦,我明日便同她說去。”

……

天高雲淡,秋風越過汾河,吹動浩浩天穹上的白雲,拂過地上已著了霜色的庭樹。

蕭蕭雁群自窗前飛過,留下幾點雁影。

天氣轉涼,在窗前坐得久了,更覺遍體生寒。

尤其是在聽聞眼前人吐露來意之後。

“你說,叔母有意要將我嫁予陛下為妃?”辛靈目光怔怔,指腹寸寸掠過膝前的篾籮,繡了一半的卻繡不下去了。

麵前的韓媼似是沒看出她的怔忪,許是看出來了,又當作沒看見,眼珠子一轉,喜不自勝地笑道:“女郎,這可是好事啊。”

“女郎若嫁了陛下,那變成帝妃了。”

辛靈目光自韓媼臉上掠過,淡淡地擱下了花繃子,也懶得與這老媼說些什麼。

若非這韓媼是她的乳母,她早已找了個由頭將她打發了出去。韓媼眼皮子淺,好利,愛慕虛榮,認為她早晚要嫁給孫英,便常仗著她乳母的身份,橫行霸道,欺壓府中的小侍婢。

如今孫英是嫁不成了,便巴巴地盼望著她能嫁給那位少年天子。

胡地多飆風,遙望著草木搖落,雁群南飛。

辛靈唇角漫起些許苦笑,驀然發覺心思竟無一人能說的。

叔母雖非她生母,對她卻真心實意,堪比生身母親,除了牽扯到阿英阿兄。

一牽扯到孫英,這對“母女倆”便不約而同地裝聾作啞了起來。劉夫人不願意孫英娶她,她卻是很願意嫁給孫英的。

早晚,孫英必將承襲家主之位,統領並州軍。到那時起,她將成為一方諸侯之正室夫人。

這麼多年顛沛流離,遭人冷眼無數,使她迫切地想要平步青雲,成為人上人。

那位少年天子也是很好的,可他雙腿已斷,手下無兵無將,與傀儡無疑,身旁還有個同甘共苦,一路走來的王後。她心高氣傲,叫她如何甘心屈居人下,作這傀儡皇帝的妾室。

從前叔母不直說,她尚能裝聾作啞,如今叔母已擺明了意思。

叔母深恩她無以為報,她既然想將她嫁予陛下,除了欣然從命,她還能又什麼辦法?她身為一介孤女,身如飄蓬,能有如今的優渥生活,就該感激不儘了。

隻是心中那點欲|望和野心,卻如同南飛的雁群一般,掩藏在幢幢的暮色中了。

……

刺史府上仆從的輕慢之意,拂拂還是隱隱約約能覺察出來的。

孫循是以武起家,從前的孫家在並州隻能算是個三等的末流士族,簡單來說,就是暴發戶。

故而,孫家家規不如其他高門士族那般嚴厲,家風也一向被本地老牌豪族所不齒。

真正的豪門,底下的家仆大多識文斷字,謙虛謹慎,這點在孫家卻完全看不出來。

對方的輕慢並不張揚,卻體現在生活裡方方麵麵的細節上,比方說說奉茶的時候刻意慢了幾步。甚至陸拂拂還撞到過,有兩三個侍婢站在廊下抱怨。

道是。

這所謂的帝後一來,大事小事,得遵帝製,給她們填了不少麻煩。

“這國都亡了,還擺這架子作什麼?”

“真是累死人了。搞不懂郎主是如何作想的,竟然敢忤逆上京那位的意思,公然請這一對廢帝廢後入府。”

“不過是一對傀儡罷了,你就少說兩句吧。沒看到人家腿都斷了嗎?”

拂拂有點兒澹其實瞎折騰這點她也深有同感,完全不能說這兩個侍婢說錯了。

這日,劉夫人在府中設宴,邀請拂拂與牧臨川兩人同去。

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拂拂收拾妥當,立刻拽著牧臨川去了。

“不想去。”牧臨川麵無表情道。

被拖著抱起來的時候,少年還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模樣。

少年坐在床上,烏發雪膚,蒼白著臉,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之意。

拂拂板起臉來一本正經地教訓他:“這可是在彆人府上,吃的住的,穿的都是彆人的呢。”

牧臨川也不吭聲了,隻錯開視線,看向了窗外,眼裡有露出了點兒譏誚之意,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拂拂替自己換好衣服之後,就替牧臨川穿。少年嘴上雖然這麼說著,卻垂著眼任由她擺弄,展開雙臂,將手臂套進袖口裡,乖巧得簡直就像個娃娃,等到達了席間,就迅速切換成了營業狀態,一副沒心沒肺,笑意吟吟的模樣。

秋高氣爽,菊黃蟹肥,這日刺史府上新得了不少大個頭的青蟹,叫廚下拿去蒸了,佐以雄黃酒。

“今日是家宴,”不待牧臨川開口,孫循便捋須笑歎道,“大家不必拘禮,好好吃好好喝。”

“陛下,請。”

牧臨川也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微微一笑道:“多謝大將軍今日相邀。”

拂拂烏溜溜的眼,微微睜大了點兒,好奇地看著少年將盤中的螃蟹分屍,其動作乾脆利落,如行雲流水。

很快便將這一隻螃蟹大卸八塊,剔出蟹鉗中的腿肉,神情坦然自若地擱到了陸拂拂碗裡。

這一套動作下來簡直令拂拂歎為觀止。

“看我乾什麼?”少年頭也不抬,慢條斯理地料理著螃蟹,行若無事般地道,“吃螃蟹。”

沾了點兒醋,咬著螃蟹肉,拂拂感慨萬千:“牧……陛下,你這螃蟹剔得真是太藝術了。”

不知是由衷的褒獎還是吐槽。

藝術歸藝術,她可沒有牧臨川這個耐心。

三下五除二地吃乾淨了盤子裡的蟹肉,女孩兒撩起袖口,露出一截纖細的皓腕來,伸手拿了隻又圓又大的母蟹,展示給牧臨川看。

牧臨川抬起眼,目光在母蟹上停了一瞬,繼而落在她手腕上。

秋天的日頭尚有些烈,在庭院中坐久了,難免有些燥熱。日影穿過滿枝蒼翠的羽蓋,稀疏落在陸拂拂她肌膚上,好似一汪緩緩流動的琥珀,能瞧清楚腕子上青色、紫色的血管。

空落落的,缺了個金釧。

他幾乎下意識地冒出了這個想法。

拂拂卻渾然不覺,動作輕快地捋了螃蟹腿,熟稔利落地撬開了蟹殼,將蟹黃挖了出來,遞給了牧臨川。

“不過,我覺得螃蟹要用手吃才過癮,你這樣慢條斯理的吃,都沒那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暢快了。”

手指上沾滿了黃澄澄的蟹油,女孩兒眼睛眨巴眨巴,似含炫耀與期盼。

捧著螃蟹笑得活像個儘享豐收喜悅的農民伯伯。

“你嘗嘗看。”

待少年麵色微動,接過了之後,拂拂便心安理得地又收回了身子,坐在桌子前啃剛剛捋下來的蟹腿。

兩人這小動作,吸引了席間眾人的目光,孫循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倆啃螃蟹,一副樂嗬嗬的長輩模樣。

將這一切不動聲色的儘收眼底,劉夫人神情有些僵硬,轉瞬即逝,很快又壓在了臉上這溫婉的笑容之下,狀似無意般道。

“阿靈,我聽韓媼說阿靈你這幾日新排了一首舞?”

辛靈忙擱下筷箸,露出個微微吃驚的表情,溫柔又羞赫地笑了:“是,這幾日來了靈感,隻不過這舞尚未排完。”

“你舞跳得一向好,”劉夫人莞爾微笑道:“趁此機會,陛下也在,可願意跳給我們看看?我們也能給你些許建議,幫你將這支舞排完。”

早已被劉夫人通過氣,孫英插了一句,輕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阿靈她舞藝精湛,名動關西,尋常是不跳給旁人看的。”

他倒是無所謂娶不娶辛靈,但若能娶個高門士女,借嶽家的勢,何樂而不為。

牧臨川不甚在意地收回了手,在巾子上耐心地細細揩了揩手指,目光自辛靈臉上寸寸掠過:“是嗎?那孤今日可算有眼福了。”

女郎眼睫一顫,赫然不答。

拂拂咬著螃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忽然就像發現了天大般的秘密一般,霎時間振奮了心神,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個場麵很眼熟嘛,怎麼看上去像是在給這小暴君做媒?

做媒好啊。

沒想到這小暴君竟然也有被迫相親催婚的一天,拂拂有些幸災樂禍地“噗”地輕笑出聲,眉眼彎彎的,幸災樂禍的意思幾乎快要從眉梢間洋溢而出了。

看這位辛姑娘,若這事兒能成,是不是就意味著她能甩手辭職不乾,順理成章地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