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出事那會兒……他們是短暫有過“伯格黑德光輝不再、巔峰已成往事”之類的美好幻想的。
可伯格黑德俱樂部偏偏絕處逢生,有了那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餘教練,又手握“虛擬冰場”這個大殺器——任誰都知道,當初那場幾乎足以將人攪碎的巨變,已經再影響不到那群少年隊員半分了。
說起虛擬冰場。
說實話,單論虛擬冰場這一件事——其實還真有不少人,雖然不敢說、但心裡確實膽大包天地覺得,坎伯蘭是真挺有眼無珠。
抱著個大寶貝,愣是讓那個燕教練混進來,硬生生把一條路走錯了好些年。
那可是凝聚了上任伯格黑德經理人的心血、獻祭了無數建模團隊發際線、可能對冰壇今後的培養模式產生決定性影響的神作。
居然就一直被伯格黑德俱樂部放在那,前些年封閉不開放,後來居然當成了個普通供遊客體驗、承接綜藝拍攝的景區。
暴殄天物到其他得知真相的教練眼睛都紅了。
就算傳聞中那位經理人和老板不合,聽說兩個人之間,的確是有點不死不休的小矛盾……
就算傳聞中的那位經理人身體非常不好,又天不假年,在虛擬冰場建成後三天就意外遭逢雪災英年早逝……
……那人家也是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親手留下了虛擬冰場的使用說明書啊!
這麼大個俱樂部就沒一個人稍微看一眼說明書嗎!
聽說還是那位纏綿病榻的經理人拿不到電腦,在天寒地凍的雪穀裡養病,靠在冰雪封凍窗戶邊上,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
你們老板就愛恨糾結到這個份上,連份手寫的說明書都要和股份一起燒了送過去嗎!
看一眼再燒也行啊!!!
外行看熱鬨,綜藝直播那會兒,或許還沒有多少人意識到這座虛擬冰場的價值。
在內行人和冰迷的眼裡,不論是防摔功能、訓練模式、競技場模式還是那個綜合性質的闖關,哪怕是拿出一樣,都能輕易顛覆冰壇現有的人才培養模式。
是徹徹底底的顛覆——這或許才是虛擬現實的真正意義,而不是什麼溫室的展覽和篩選。
最大限度規避對身體的不良影響,最大限度避免本不應累積的傷害和負擔。即使是競技體育,訓練過程也可能變得豐富多彩,不再是日複一日枯燥折磨的單調苦熬。
更不要說那個“體感時間”的神級buff,雖然考慮到意識的承受能力有極限、不能負擔過重,每天最多隻允許兌換三個小時……但那也是一個多星期的體感時間!
這是什麼概念?
這是“開學前一天晚上你發現作業補不完了,在最後三個小時殺進去,立刻獲得十天補作業專用時間”的概念!
學生眼紅,運動員落淚,教練啃著辦公桌睡不著覺!
這麼一想下來,伯格黑德俱樂部這段時間激情辱罵自家老板的行為,似乎也並不是就那麼完全瘋了……
“我們餘老師說了,要比賽還不容易,以後伯格黑德內部也會舉辦公開賽——就在虛擬冰場辦。”
“全程開防撞模式,這回還帶惡意碰撞監測判定,特彆好玩,判得特彆準。”
紅毛小公雞還沒接受完采訪,感覺到不遠處幽幽飄來恨不得把自己生嚼了的殺氣,扭頭看過去,咧開一嘴白牙:“歡迎大家來玩。”
某·專門擅長教選手在熱身時故意撞人·劣跡斑斑·俱樂部資深教練:“……”
耽擱的這一會兒,少年組那邊高益民的獎也領完了,背著冰鞋一路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大,大師兄。”
那塊金牌在高益民脖子上晃晃悠悠。
某·各種營銷·各種通稿·一塊金牌也沒拿到·俱樂部資深教練:“…………”
高益民樂得不行,蹦著高給大師兄彙報:“我分夠了,謝謝大師兄!我想給餘老師打電話!我分夠了!”
比完這一場,高益民總算攢夠換高級培育艙的積分了,等回去就能跟俱樂部兌換——這麼說也不準確。
其實俱樂部那邊,餘老師一交申請,就立刻把高級培育艙給他換了。不夠的積分暫時賒著,他現在是急著把債還上。
紅毛小公雞臉上終於多了點貨真價實的高興模樣,照高益民後腦勺來了一巴掌,又往他肩膀上用力捶了一拳。
高益民低著頭,蹲在旁邊幫大師兄拎冰鞋包,一張臉黑紅黑紅的,攥緊金牌憨憨咧著嘴笑。
餘老師不在,他其實還是有點兒緊張……但大師兄一直帶著他比賽,他每次蹦3a的時候,在人群裡看見大師兄的紅毛就不害怕了。
以後就算他自己出來比賽也不害怕了。
接下來就是努力比賽、努力掙錢,供小妹學芭蕾,再讓爸媽也換上高級睡眠艙,把身上的病治一治……不著急,都記上,一點一點來,一樣一樣來。
一樣一樣來,餘老師說了不能急。
餘老師說,路是人走出來的。
餘老師還說,他現在能給自己掙來睡眠艙,將來就絕對能帶著家裡人過上好日子。
采訪一個賺著倆,記者眼睛一亮,過來采訪高益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高益民的金牌太多,已經接受過幾次采訪,還是有點不自在,往大師兄身邊縮了縮,就知道低頭嘿嘿笑。
紅毛小公雞剛換完一隻冰鞋,蹦躂起來照他屁股“阿噠”就是一腳,接過話筒拋給高益民:“問你呢,說話。”
高益民還在惦記他那點終於還完的積分,雙手捧著話筒樂暈了,難得的挺了挺胸:“叫,叫我爸媽帶小妹來,給大夥積酸菜灌血腸燉殺豬菜!”
紅毛小公雞:“……”
記者:“……”
“我還完債了!”高益民攥緊了拳頭,“是,是隊裡大夥給我讓的比賽——他們把比賽都讓給我了!其實他們來肯定比我強!”
攥著降壓藥探腦袋聽情報、眼前嗡地一黑的一乾教練:“…………”
“這回我就不欠債了,將來就想多比賽多掙錢。”高益民掰著指頭特彆高興,一轉眼展望到二十年後,“等比不動了就退役,退,退役了就去給餘老師當助教……”
記者提醒他:“二十年後餘老師也退休了吧?”
“啊!”高益民臉色一變,他才想起來這茬,“那,那我就去給我大哥當陪練,大哥比我小,那時候肯定還在比賽呢。”
記者已經完全記住他們大哥是誰了,咳了一聲繃住沒笑,順勢和氣地往邊上一步,擋住了要問“以伯格黑德的財力,為什麼不直接向貧困隊員贈送培育艙”的友台壞記者,把話筒不小心懟在了對方臉上。
餘教練說得對,不該用這種問題來打擾這些孩子——明明餘教練早就跟他們這些記者再三強調過了,就是有人還要乾這種喪良心的事。
這是高益民第一次嘗到靠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的滋味兒。
不是所有人都足夠幸運,能在關鍵的成長期,建立起“努力就會有結果”的認知。
這是最重要的時期——習得性無助是被習得的。隻有在少年最脆最易折、卻又最百折不撓的那幾年裡,得到“努力不是無用功”的堅實反饋,才不會在日後折了銳氣。
有許多人,一生都被命運顛沛裹挾,一生都被磋磨。每個人長大的路都不同,不是所有人在這條路上,都能獲得足夠支撐一生的動力。
記者摘下話筒套,把已經扯到沒邊的話題拉回來:“項選手呢?”
“以後有什麼打算。”記者生怕紅毛小公雞的思路被帶偏,又補了一句,“還打算比青年組嗎?很多人說你完全可以升組了。”
紅毛小公雞抱著胳膊,驕傲一抻脖:“都是拿金牌,升組有什麼區彆嗎?”
記者好大一聲“呦嗬”:“這麼有誌氣啊?”
紅毛小公雞正好還剩一隻腳穿著冰鞋,示意高益民把自己扔回冰麵,借力畫了個完美的弧度,當場來了個漂亮到極點的勾手四周跳。
冰花四濺,從容寫意,末了還一隻手臂曲起,對著攝像極優雅地彎了彎腰。
附近的教練臉色集體變了。
勾手四周跳,4lz,即使是男單成人組,能成功完成這個動作的也不超過五人——項光遠早早就名聲在外,當然不是第一次跳出4lz,可現在他的4lz進步也太大了!
勾手跳的難度之所以比彆的跳躍大,是因為施力方向跟旋轉方向是反的。項光遠一直彆不過來這個勁,他擅長的是4f後內點冰跳,這兩個天生犯衝,不是說擰巴就能擰巴過來的。
餘教練被質疑得最多那會兒,很多人都奇怪——彆的少年隊員家長不敢說話也就算了,項光遠的爸媽怎麼也一點動靜都沒有。
好歹也是當年最優秀的一對雙人滑運動員,難道就放心把兒子扔在一個沒有教練執照的人手裡?
現在他們知道了……項光遠甚至沒把4lz這個動作編進比賽裡!
沒編進去就在青年組嘎嘎亂殺了!
換了他們也沒動靜啊!項光遠他爸直到退役都還沒跳出過一次4lz呢!
項光遠的平衡能力也鍛煉得驚人,驚人到簡直恐怖,直到現在還能保持著金雞亮相的造型,單腳穩穩當當站在冰上。
附近的教練們愁雲慘霧,翻著手裡的青年組名單,開始考慮起了把手上的好苗子儘快轉去雙人滑。
紅毛小公雞繼續金雞獨立:“……高益民。”
高益民站在場邊,看著自己的手慌到不行:“糟了,大師兄,餘老師不讓你隻穿一隻冰鞋上冰的。”
他做輔助做習慣了,經常幫師兄弟們起步,剛才被拍了一把胳膊,條件反射就把人扔出去了。
……等反應過來,那個4lz都已經完成一大半了。
紅毛小公雞深吸了口氣:“餘老師不會知道的。”
隊裡的電話恰好這時候打了過來,高益民超緊張,攥著手機用力搖頭:“不,不行,我不會撒謊……”
紅毛小公雞深呼了口氣:“那就讓餘老師戳我一百八十個跟頭。”
高益民更搖頭了:“不行不行,大師兄,你對我這麼好……”
紅毛小公雞隻有一隻冰鞋,已經在單腿兒冰上開屏一分鐘了:“那你倒是把我拖回去啊!!!!”
高益民嚇得一個q口q,把金雞獨立的大師兄從冰上拖回了場邊,又趕緊接了隊裡打來的電話,遞給大師兄。
紅毛小公雞耍完帥就沒這麼丟臉過,超級凶狠地向四周掃視一圈,確認了所有的人都已經把臉彆過去,才咳嗽了一聲,接過手機:“贏了。”
“跟……說,都贏了。”
大師兄彆彆扭扭咳嗽一聲:“餘老師!跟餘老師說!我不就是出來之前單方麵跟餘老師吵了一架嗎!”
也不是真吵——餘老師怎麼可能跟他們吵架。
就是之前帶著師弟轉圈圈嚇唬那個壞記者的事暴露了,引起了點小騷動,給餘教練添了些小麻煩。
項光遠的爸媽殺去花滑隊揍了他一頓,又押著兒子給餘教練道歉,甚至威脅要把項光遠帶出溫室。
本來按照規定,項光遠就已經隨時可以出去了,是他自己賴在花滑隊說什麼都不肯走的。
紅毛小公雞因為這事彆扭了好幾天,跑去給餘老師道歉,結果餘老師不理他。
他在辦公室門外越說越委屈,越委屈越生氣餘老師不理他,單方麵暴躁的發表了“超級無敵巨巨巨生氣”、“不喜歡餘老師五分鐘”、“現在開門就減到四分半”、“嗚哇哇哇我錯了嗚嗚嗚老師開門彆趕我走”之類的言論。
哭得有點慘,聲音有點大,因為聯想到爸媽說的“不行就趕緊走彆給餘老師惹麻煩”,已經嚎啕到差一點就絕望地用頭砸門了。
……然後隔壁辦公室的雙人滑教練終於不堪其擾,推門探頭出來:“餘老師不在啊。”
紅毛小公雞當場石化:“……嘎?”
“是不在啊。”
雙人滑教練推開門,往裡麵看了一圈:“帶雪團去報名了。”
在餘雪團小同學的執意堅持下,這個名字即將出現在接下來的兒童組賽事中,而改名字又需要一些比較繁瑣的手續——這件事穆瑜其實跟少年組隊長說過了,上午半天讓大家自由訓練。
但大師兄當時不在,大師兄在寢室裡一個人賭氣。
賭完氣的大師兄獨自和一間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吵了半個小時的架。
牆角的一群小狐獴在大師兄的死亡掃視下咻地四散奔逃。
當晚,花滑少年組全體成員挨個發誓,絕對不會把大師兄抱著餘老師的門哭成狗的樣子告訴任何人。
……但天下何曾有過不透風的牆
連記者都知道這件事。
記者是聽同事說的——大概的流傳順序應當是,雙人滑教練沒忍住告訴了自己的老師,自己的老師沒忍住告訴了項光遠的爺爺,然後得知事情經過的項爸項媽在雙人滑的直播教學中狂笑了足足十分鐘。
屬於當代花滑青年組第一人的、本該被無情毀滅的黑曆史,就這樣傳遍了整個花滑圈。
記者悶著頭笑瘋了,打著手勢帶攝像向後退開,不再打擾忙著打電話報喜的兩個少年。
正要走遠,身後那兩個笑容滿麵捧著電話的少年卻齊齊一滯,臉色突變。
“怎麼回事?!”紅毛小公雞抓著電話,“餘老師病了?怎麼不早跟我們說!!”
記者豁然回身:“餘教練病了??”
不遠處的某俱樂部教練:“餘教練病——”他在兩個少年刀子似的冰冷視線裡咕咚咽了一聲,語氣一轉,“病了?怎麼回事?”
“是不是太辛苦了?他這幾個月都沒出過睡眠艙吧?可能是常規缺乏休息導致的意識積勞。”記者定了定神,“彆著急……”
除了他好像就沒人不著急。
教練們瞬間沒了影子,四散衝出去打探詳細情報,研究假如餘教練休病假接下來要瘋狂刷哪些比賽。
兩個少年也瞬間沒了影子,大師兄還沒換完鞋,是被高益民一把舉起來扛在肩膀上,一溜煙紮進回俱樂部的班車的。
就連跟隨他拍攝的攝像都沒了影子……啊,有,攝像在接電話。
攝像一手舉著電話,一手扛著攝像機,神色有些慌張。
……連攝像自己都不知道,伯格黑德俱樂部的高層,為什麼會有他一個籍籍無名小攝像的電話。
為什麼這個電話還層層轉接,一路往越來越離譜的高層走,最後的通訊對象變成了俱樂部老板坎伯蘭先生。
電話裡傳來某種“咯吱咯吱”聲,仿佛是在生嚼某種質地堅硬的金屬。
記者:“??”
攝像:“……”
在“餘老師病了”這句話從紅毛小公雞口中說出的五十五秒鐘後。
回俱樂部的班車轟鳴著躥了出去,司機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扯著多半是試圖勒死自己的紅毛小公雞:“鬆開!鬆開!給你開三百邁!”
幾個俱樂部主教練的高級座駕先後駛出停車場,有一個甚至用上了漂移,甩上主乾道就開足馬力衝了出去。
有開著的車窗,教練的吼聲從裡麵隱隱傳出來:“讓所有人都出來比賽!快出來!能比哪個比哪個我不管再晚就來不及了!”嗚嗚嗚太可怕了那樣的怪物他們還有十七個沒放出來!十七個!!
被話筒硬生生懟開的、當初意外丟失了一份抹黑通稿、兩個衣服口袋、兩根鞋帶和回家的車票、最後是光著腳走回去的壞記者,手機忽然震響。
電話一接通,對麵立刻爆出頂頭上司劈頭蓋臉的怒斥:“為什麼這句話不是從你嘴裡問出來的!為什麼不是從我們頻道的直播播出去的!你還能乾什麼?!不用回來了就地辭職吧!”
……
“我不是坎伯蘭,是他的助理。”
一片兵慌馬亂中,攝像的電話仿佛是唯一安靜的地方……如果不考慮那個持續的叫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的話。
另一頭的聲音低沉沙啞,語氣是格外生硬的隨意:“我不認識餘先生,隻是無意中偶然恰好聽說,所以來問一下,餘先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