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養超乖聰明小機器人(1 / 2)

早就有人看上蒲家的彆墅。

沒人相信那種規模的一支船隊,走了那麼遠、穿過那麼廣袤的海洋,竟然會找不到寶貝。

很多人都說,寶貝一定藏在蒲家的彆墅裡。

相信這件事的人裡,不乏身居高位又不擇手段的禿鷲,冷眼旁觀審度,知道該從哪一環撕開獵物。

虞執自己都全無察覺,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入的套。

他的確有天賦,又拚命,幾年裡拿到的學分都是機械學院最高的,可分數在權勢麵前似乎不值一提。

如果不把彆墅交出去,虞執就會被卡住畢不了業,自然也不可能進入夢寐以求的軍部,不可能再往上爬。

“雲杉。”虞執蹲在蒲雲杉麵前,“……不論怎麼樣,他們都一定要拿走彆墅的。”

虞執這樣對蒲雲杉解釋,又像是在為自己做出的決定辯解,他並不是在用蒲雲杉的彆墅為自己謀求進身之階。

是因為那通電話,沒有給他任何遲疑斟酌的機會。

同意交出彆墅,那麼等著他的就是優秀畢業生和軍部的邀請,一進軍部就有機會獨自職掌一艘船……這個機會,虞執甚至都可以不要。

但如果不同意那些人的條件,虞執就會被冠上“在畢業考核中作弊”的莫須有罪名,背著處分被開除——這才是他沒辦法承受的。

被機械學院以作弊罪名開除的學生,虞執的野心,他必須要做成的事,就全被毀了。

隻能變成一堆沒人要的破銅爛鐵。

“我不甘心……我明明沒作弊。”虞執恨得用力咬著牙,“可他們隨隨便便就能冤枉我,我在他們眼裡,就是隻隨手能碾死的小蟲子。”

虞執用力攥住蒲雲杉的肩膀:“你明白嗎?雲杉,我難受得要命,他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

那些人盯上的是彆墅,不論怎樣都不可能善罷甘休,隻不過這一次是從他這裡下的手。

“就算這次不給,還會有下次、下下次。”虞執說,“那些人是禿鷲和豺狼,不會放過盯上的獵物。”

這隻是迂回的辦法,虞執想儘辦法給蒲雲杉解釋這一點。

迂回一下,緩兵之計。

虞執隻是假裝順從那些人的意願。

隻能這樣——就算這一次拒絕了,不同意交出彆墅,那些人也會有其他手段,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的。

假裝同意把彆墅給他們,並不是真的要給。虞執想要借著這個機會進入軍部,幾年時間就能爬上去,等他積攢了足夠的實力,就把彆墅再搶回來。

如果虞執也被廢掉了,也變成了一堆沒用的破銅爛鐵,就真的沒人能保護蒲雲杉了。

虞執說完這些,又問蒲雲杉:“聽懂了嗎?懂了就點頭,說話。”

小少爺像是不會動,也不會說話了,張著灰色的眼睛安靜站著。

蒲雲杉身上的一半關節都已經置換成機械,衣物不能完全遮住,被他扯動肩頭的布料,就露出滿是劃痕的暗淡金屬手指。

劃痕是為了做船隊,蒲雲杉偷偷準備了幾個月,弄傷了手也隻是自己偷偷去醫院。

船隊藏在彆墅的浴缸裡,是給哥哥的畢業禮物

“我要帶著你往上爬,爬到比他們高的位置。”虞執強迫他抬頭,“看到機械樹的最頂上了嗎?我要去那。”

“比所有人都高,到那個時候,就沒任何人再欺負我們。”

虞執問他:“你明白哥哥的意思嗎?”

他已經很久沒對著蒲雲杉用這個自稱了。

蒲雲杉抱著機械狗一個人睡,做過美夢,收到禮物的哥哥笑著把他舉高,他高興地手腳一起撲騰。

……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

蒲雲杉聽不懂虞執說的話。

他的腦子好像也壞掉了,可能要去醫院換,因為疼得像是在被小錘子一下一下地鑿:“是不是……我不夠聽話?”

“哥哥,是不是我不夠乖?”蒲雲杉小聲說,“我乖,我不亂吃東西了。”

“我再也不亂吃東西了,我不買模型了,不買書了。”

蒲雲杉語無倫次地說:“這樣我們就會有很多錢,可以拿錢去買好多船,我們拿所有的錢去買船,不讓他們欺負你……”

“沒有用。”虞執儘力耐著性子解釋,“隻有錢沒有用,有船也沒用,不論我們有多少,他們都能搶走。”

“我快點長,快點長大。”蒲雲杉磕磕絆絆地說,“等我長大了,做最厲害的機械師,我保護你。”

“我們回家。”蒲雲杉扯著他的衣角,“我,我做出船隊了,哥哥,我用船隊保護你。”

這些隻有沒被糟踐過、天真到極點的小少爺才能說出來的話,虞執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

如果放在平時,虞執大概會不屑冷嘲。偶爾心情好些,會告訴蒲雲杉不要再想這些有的沒的,有這個時間不如去鍛煉意識強度。

但眼下的虞執隻剩心煩意亂的疲憊,沒心情再哄孩子,隻是把被攥住的衣角扯走:“隨你吧。”

滿是劃痕的金屬手不聽使喚,其實不怎麼能拽緊,那片衣角的布料被虞執隨手一扯,就從指縫間溜走。

蒲雲杉被留在原地。

他看著哥哥走遠,決定回彆墅去找他的船隊,他要帶著船隊趕跑壞人。

機械樹能供人行走的路隻有幾條,蒲雲杉小心翼翼地走,住宅區在上麵,彆墅的位置更高,走起來像是爬山。

換掉的機械胃不能消化營養液以外的東西,蒲雲杉吐的昏天黑地,他的關節不太聽使喚,在路上摔了幾次,才終於回到彆墅,踮著腳用脖子上掛著的小鑰匙開門。

……門打不開了。

蒲雲杉的意識沒有強度,他隻能用鑰匙開門,家裡的機械門鎖綁定的都是虞執的意識。

鑰匙打不開鎖了,意味著綁定人已經確認轉讓。

有陌生人的意識與鎖綁定,盤踞入機械鎖的內部,改變了鎖芯的機械結構,這扇門從此不會再被蒲雲杉手裡的鑰匙所開啟。

蒲雲杉在門口發愣,他被人用力抓住,下意識抬頭,過了一會兒才看清楚是哥哥。

“你跑哪去了?!”虞執沒想到他這次竟然沒跟上來,找了蒲雲杉很久,才不得不回彆墅附近搜尋,總算找到了這個隻會添麻煩的小少爺,“快走!”

蒲雲杉一個人走了太遠,腿上的金屬關節鬆了,被他扯得絆了一下。

虞執顧不上太多,這裡現在已經有了新的主人,蒲雲杉剛才開門鎖的行為會被判定為非法入侵。

他扯著蒲雲杉要跑,那扇大門卻已經打開,幾條遠比他們當初的機械狗更高也更凶惡的巨型機械獒撲向他們。

虞執罵了一聲,扯著蒲雲杉就向下跑。

蒲雲杉的機械手原本就已經因為過度使用、維護不足而提前損壞,被生拉硬拽得脫扣,突然掉落。

……接下來的畫麵仿佛隻有固定的幾幀。

虞執拉住的,隻剩下那隻滿是劃痕的舊機械手。

蒲雲杉被他落在身後,摔在地上,那幾隻巨型機械獒撲上去。

打開的半扇門,能看見彆墅裡正在清理垃圾,廢棄的浴缸被隨意扔在草地旁。

浴缸裡擱淺著一支船隊。

“你看看,這是怎麼鬨的。”有腦滿腸肥的人影,咬著雪茄,一下一下把虞執的軍部邀請書拍在手裡,“誤會,虞同學。”

人影喝止住機械獒:“還以為是小偷呢。”

那張燙金的邀請書,虞執想儘辦法,拚了命也要得到。

就那麼被隨手扔在地上,濺起紅褐色的灰塵。

暗淡的金屬零件四下散落,咬著雪茄的矮胖人影嘖嘖歎息:“軍部的醫院還能救,送去吧——然後你就可以回去準備畢業考核了。”

人影說:“放心,你會是第一名的。”

……

“就這樣。”係統說,“蒲雲杉變成了一個‘機器人’。”

因為身上99%的部分都被替換成了機械,隻有心臟還在,也並不負責提供動力,而是負責保存意識。

理論上其實更提倡保留頭部,意識會更完整、不易消散,後續也更少出問題。

但蒲雲杉受的傷實在太重了,隻有心臟在被他藏在懷裡的小收音機擋住,躲過了機械巨獒的尖牙厲爪。

“虞執為此感到愧疚,他刪除了蒲雲杉關於這一段的記憶,所以蒲雲杉不知道自己變成了機器人。”

係統翻過一頁:“在蒲雲杉的視角裡,他以為自己隻是跟著哥哥搬家了。”

因為隻保留了心臟,所以虞執可以通過增減和調整大腦模塊,刪除、修改蒲雲杉的記憶,甚至修改蒲雲杉的情緒。

所以失去了彆墅的小少爺,並沒有傷心難過。

因為變成小機器人的蒲雲杉,沒有“傷心難過”這個模塊了。

接下來的幾年裡,虞執也的確是像他對蒲雲杉說的那樣,幾乎不顧一切地向上爬。

“跟著哥哥搬家”的小機器人也一直都在被改造。

為了不再被蒲雲杉時不時地打擾,虞執刪除了蒲雲杉“對哥哥的依賴”,改成了“懂事聽話”。

為了最大限度的節省時間,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訓練和演習,虞執給蒲雲杉安裝了全套的家務模塊,把家務全部交給了蒲雲杉。

為了防止蒲雲杉再擅自跑出去闖禍,虞執要求他每晚十二點必須休眠——小機器人被修改了記憶,所以沒有覺得這個指令奇怪。

從醒來後,小機器人蒲雲杉就一直堅定地相信,所有人睡覺的方法,一定都是躺在床上然後給自己拔插頭。

接下來,某次極為重要的高擬真演習,雙方差距懸殊,隻能設法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獲勝。

虞執把蒲雲杉帶上戰場,並且把他的一隻手改裝成了火箭炮。

這次演習效果很好,沒人會提防一個看起來很乖的小孩子,所以虞執又改造了他的另一隻手和一條腿。

同樣的方法用了幾次,對麵就開始有準備,會優先集中火力對蒲雲杉進行攻擊。

虞執修好壞掉的蒲雲杉,去掉他的和模塊,然後給他的身體換上更堅固的材料。

彆墅前的慘烈畫麵,終於被一次又一次疊上來的習以為常徹底覆蓋。

小機器人身上被改裝的地方,逐漸變得越來越多。

一開始像是變成了一個小家政機器人,然後又變成了一個很能打的、渾身都能變出武器的小家政機器人,然後長了翅膀。

然後他人形的身體開始出現阻礙,有些功能會因為保持人類形態而受到限製,有些武器和機能無法擁有預期的威力。

要提升威力,方向也很明確,這個世界對“機械堆疊”是存在著最優解的。

穆瑜:“機械樹。”

“對。”係統說,“虞執開始考慮把蒲雲杉改造成一棵機械樹。”

“蒲雲杉剛被改造的時候,虞執發誓,絕不會把他當成機器人對待。”

係統:“最先忘記這個誓言的也是虞執。”

醫生建議刪除蒲雲杉有關受傷的記憶,是因為那段記憶太過慘烈,充斥著極度的恐懼、絕望和足以淹沒一切的難過,如果強行保留,很可能會對意識造成終身傷害。

但刪除了這段記憶,是為了讓蒲雲杉能作為人更好地活著,並不代表蒲雲杉就真的是個機器人了。

蒲雲杉還有心臟在跳動——他的機械身體裡有一個小小的金屬球,用來保護那一小塊完好的、尚在存活的心臟組織,這塊組織守衛著蒲雲杉作為人類的意識。

可蒲雲杉的意識沒有強度,所以他無法抵抗這具機器身體的模塊。

他隻能感受。

機器身體沒有“傷心難過”的模塊,那麼那顆小小的、藏在金屬球裡的心臟組織就不被允許難過。

機器身體不準他去找哥哥,不準他在害怕的時候跑去哥哥房間,那麼他就隻能坐在自己的房間裡,乖乖等著天亮。

一顆安靜的心臟,是沒有力氣把聲音傳達到外界的。

小機器人發現自己是小機器人了。

再不發現就不太合理了,蒲雲杉坐在窗戶邊上,看著下麵走來走去的人,又低頭看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

他一直等,沒有去充電,沒有去保養關節,等到哥哥回來:“哥哥,我是機器人嗎?”

虞執驀地停下腳步。

——有些人好像總是這樣。

他們允諾、他們發誓、他們痛下決心,他們有說不清的理由為自己的行為做出“不得已”的解釋。

那一刻的想法是真的,虞執是真的發誓要向上爬、要把彆墅搶回來然後還給蒲雲杉——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為這件事而死。

於是這種堪稱壯烈的念頭,也順利安撫了藏在陰影底下、瑟瑟發抖的私心,安撫了對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錯了的質疑。

於是他原諒自己。

聽到蒲雲杉問他的問題,虞執才想起自己發過誓:“……胡說什麼?”

他發誓絕不會把蒲雲杉當成機器人。

他甚至還發過誓,每過一年就帶小少爺去換一個機械身體,讓小少爺以為自己還在不斷長高。

……不是不想做、不是故意回避。

隻是忘了。

“誰跟你說的?”虞執沉默半晌,才說,“彆聽他們瞎說。”

蒲雲杉低下頭,小聲說:“哥哥,我不想當機器人。”

虞執每到這個時候就變得煩躁:“沒人說你是機器人!你是不信我的話了嗎?”

他隻是想讓蒲雲杉幫自己的忙,他是在為了他們往上爬,是在奪回他們失去的東西。

人的野心是會膨脹的,爬到高處就能看到更高處,贏了一次就想繼續贏。

至於愧疚,愧疚一開始是堅硬的、鋒利的閃著寒芒的金屬,碰一下就會刺痛。

但再堅硬鋒利的金屬,年深日久也會氧化褪色,變成礙眼的路障。

所以恨不得忽略,恨不得掃進角落,眼不見為淨。

“你是怪我?是不是?!”

虞執含怒過去,一把揪起蒲雲杉:“我在累死累活地豁出命,你知道嗎?”

“我沒辦法,我需要你變強,變強了才能幫我!”虞執扯著蒲雲杉,“要不是為了你那個破彆墅——”

他說到這裡就愣住,因為他聽清了蒲雲杉說的話。

蒲雲杉在問他,什麼彆墅。

被虞執拎起來的、幾乎已經不能用“機器人”來形容的一棵機械樹,有些疑惑地問:“什麼彆墅?”

虞執看著蒲雲杉,張了張嘴:“……什麼?”

蒲雲杉也茫然,他不記得什麼彆墅了,他甚至已經快想不起自己是誰。

但他好像還記得船隊。

小機械樹晃悠悠站穩,對虞執說:“我……有一支船隊。”

虞執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皺緊了眉:“過來,我給你檢查一下記憶模塊,你是不是自己弄亂了?丟了哪塊嗎?”

“丟了。”小機械樹的聲音變得卡頓,“丟了船隊。”

這次虞執的臉色是真的變了,他用力晃蒲雲杉的肩膀:“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壞了?我們去醫院,你把自己休眠掉……”

小機械樹灰色的眼睛裡跳出火花,這代表內部有電線在不斷發生短路。

虞執匆忙要掀開他胸口的蓋子強製關機,卻發現這棵被不斷改造、堆疊得極為複雜的機械樹,已經找不到熟悉的操控麵板。

小機械樹還在說話:“變強。”它忠實地執行虞執的指令,把自己拆開,重新組裝、繼續疊加所有能找到的東西。

哥哥不要彆的,隻想要他變強。

變強就是往身上加東西。

小機械樹的操作極為靈活和熟練,遠超虞執在隊伍裡負責修繕武器的維修師。

它把自己的身體拆開,乖乖扔掉所有多餘的、沒必要的礙事模塊,拿著小扳手和小錘子對自己敲敲打打,一邊修一邊向外走。

虞執幾乎是在原地愣了半晌,才追出去:“雲杉!蒲雲杉,你不聽我的話了嗎?給我回來!”

“聽話、聽話。”小機械樹嘟嘟囔囔重複,“變強。”

它不停往身體裡叮叮當當地加裝東西,凡是看到的東西都會被它塞進身體裡,因為虞執的住處在軍部附近,它很快就找到了武器庫。

自行升級的武器型機械樹立刻令軍部高度警惕。

連續出動三支精英隊伍,均對這一看不出形狀的機械造物圍堵失敗後,軍方決定摧毀這個危險品。

但他們沒來得及——虞執隻是給蒲雲杉安裝了用於墜落時緩衝的滑翔翼,天才的小機械師卻已經自行研究升級,把它變成了翅膀。

機械翅膀驟然展開,那是用每次在演習時被擊毀、替換下來的殘骸做的,每一根冷灰色的金屬翅骨都有著斑駁的劃痕,全展時接近三米,稍一拍打就飛沙走石遮天蔽日。

虞執跳上飛行器,他試圖追上已經看不出任何屬於蒲雲杉影子的機械樹,可意識操控的飛行器受操作者影響嚴重,竟然比不上靠傳動裝置拍打的翅膀。

那對翅膀並不堅固,每拍打一下都會有小齒輪和小螺絲掉下來。

蒲雲杉能自己研究大功率電池、能自己研究機械,但沒有合適的材料,隻能撿那些破舊的殘骸。

仿佛是某種巨大異形的、猙獰冰冷的機械翅膀在陽光裡崩解,像是被熾熱明亮的陽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