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養漂亮機靈小騙子(1 / 2)

“好。”穆瑜說,“抱歉,等了很久嗎?”

小騙子:“!”

小騙子心中暗喜。

槐中世界,已經很久沒來過這麼好騙、這麼上道、這麼自投羅網的大肥羊了!

“唉,是的。”路南柯演技精湛,形象生動地一耷拉肩膀,癟癟嘴,“等得都快枯啦。”

……等了足足五秒鐘呢!

小騙子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今日開張大吉!

他仰著頭,風掀掉了那頂軟氈帽,露出蓬鬆柔軟的淺栗色小卷毛。

“是我來晚了。”

穆瑜向他道歉:“你是我家的孩子嗎?”

“當然啦!”路南柯說。

路南柯靈巧地接住了滾落的軟氈帽,順勢用帽子行了個禮,漂亮又優雅:“您不記得我了嗎?我叫路遙知——”

下麵的幾個字被技藝精湛的小騙子及時刹住,他抓著那頂軟氈帽,主動踮起腳,往落下來的掌心貼上去。

因為對方已經抬起手,看走勢很明顯是打算揉他的頭了。

路南柯走南闖北,也沒少見這個動作,一眼就做出了相當精準的判斷。

看來是個家裡正好有小孩、脾氣還非常好的先生。

這年頭要在槐中世界找到這麼符合要求、這麼主動上道的新意識,可沒那麼容易了——像路南柯這種入行太晚的,就一個都沒遇到過。

小騙子立刻把握住前所未有的好機會,一邊配合地踮著腳給揉,一邊在心裡歎了口氣。

好是好,可惜這家的小孩名字有點短。

這個階段的意識就是會這樣,會對生前的一些事有模模糊糊的印象,這也是他們這行得以發揮的機會: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機智敏銳,絕對不掉鏈子。

說到“路遙知”的時候,好騙的新意識就有了反應,那就說明這家的小孩名字就是三個字,決不能再畫蛇添足。

難得他煞費苦心,想了這麼好的一個名字,居然隻用上了十分之三。

“好吧,好吧。”路南柯在心裡有點遺憾地嘀咕了一句,決定這次就叫路遙知,“下次再叫路馬力日久見人心。”

穆瑜半蹲下來,接住眼睛彎彎的小少年伸過來的手,在裡麵放上一塊槐花糕:“我叫穆瑜。”

路南柯彬彬有禮,向來接自己的穆瑜先生問好致意,盯著那塊一看就好吃到爆的槐花糕,眼睛放光。

今天騙了不少吃的,除了有收件方要送去的,路南柯全狼吞虎咽吃光了,但還是完全沒吃飽。

斷了根的樹當然怎麼都吃不飽,路南柯騙了不少錢,一大半都花在了買吃的上麵。

小騙子咕咚咽了一聲。

他今天開張大吉,得意洋洋地推著自行車,跟新騙到的大肥羊先生回家,不斷給路上認出他的意識打眼色跟手勢暗示。

常在這裡住的意識們都很熟悉小騙子了,也一本正經地配合:“啊!這不是路,路——”

“路遙知!”路南柯立刻介紹,“這是來接我回家的穆瑜先生哦。”

路邊擺攤的意識立刻恍然:“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一直等,路遙知,原來你是穆瑜先生家的小孩啊!”

路南柯隱蔽地比了個“ok”,不動聲色地飛過去一套外麵的世界最新限量款撲克牌:“當然!現在我要回家啦。”

那個意識叫紅桃k,最喜歡收集撲克牌,精通各種撲克牌魔術,總用那幾手從一群長不大的小孩子意識口袋裡騙糖。

紅桃k一把接住那副撲克,跑到一邊迫不及待地撕開塑料包裝,津津有味擺弄起來。

槐中世界的常住意識們都知道有個小騙子信使,到處裝人家的小孩蹭住。但也非常有職業操守,隻住一個星期,絕對不會多留。

狡猾又仗義的小騙子,會在門口留下對方最想要的一樣東西當謝禮,然後拔腿就跑,叮鈴鈴撥自行車鈴鐺,騎著車唱著歌遠走高飛。

所以路邊的意識們也都非常幫忙,不斷和新來的住客打招呼,紛紛作證這家就是有個小孩叫路遙知,等家裡人來接,等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

路南柯趁機果斷下手,把槐花糕一整塊全塞進嘴裡。

小騙子舔掉沫沫,腮幫鼓鼓囊囊,琥珀色的眼睛叮地亮起來。

他就知道一定特彆好吃!

清香沁甜的槐花糕幾乎是剛入口,就化成了和槐花一模一樣的味道,順著喉嚨淌下去,像是喝了一大口槐花蜜。

說不定這位大肥羊先生以前是位糕點師,或者蜂農。

路南柯決定提前打好關係,爭取找機會一口氣騙他十塊槐花糕,當即把自行車立穩,一個響指打出一朵玫瑰花。

穆瑜有點驚訝:“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玫瑰。”

小騙子眼睛晶亮,得意地彎了彎,劈裡啪啦一口氣打了好幾個響指,變出一捧漂漂亮亮的香水玫瑰。

在槐中世界變魔術,對槐樹的信使來說,可太簡單了。

吃完了槐花糕的小騙子變出一點清水來洗手,挑出最鮮豔的一支玫瑰,抹去莖杆上的刺,插在穆瑜的上衣口袋裡:“這是送給您的,感謝您的槐花糕。”

“不客氣。”穆瑜問,“我能再用其他槐花糕,換剩下的玫瑰花嗎?”

小騙子等的就是這個:“當然能啦!”

他熟練地抹去剩下那些玫瑰的刺,直接把所有玫瑰紮成一束,用五彩斑斕的玻璃紙捆好,又用緞帶打了個非常精致的大蝴蝶結。

路南柯把一整束玫瑰都送給他,心滿意足地接過一整盒槐花糕,一邊走一邊吃,還沒到家就全吃得乾乾淨淨。

新來的意識住得也太遠了。

小騙子揉揉才吃了個半飽的肚子,意猶未儘輕歎口氣,把槐花糕的紙盒子又搜了一遍,連碎屑跟沫沫也全旋風掃落葉,一點都沒放過。

他總是餓得很快,走這麼遠的路隻吃幾塊槐花糕,簡直就像是又要馬兒跑、又隻給馬兒一小把特彆好吃翠翠綠綠汁水豐沛的新鮮草。

小騙子扶著自行車,忍不住悄悄踮腳,往前麵看了看。

好騙的大肥羊先生大概也發現了這一點,把那一捧玫瑰仔細收好,俯身下來問:“能不能再借用一下你的自行車?”

路南柯歉意地再送他一朵玫瑰,沒要好吃的槐花糕當報酬:“抱歉,這個不行哦,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一個合格的騙子可從不外借自己的自行車。

因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露餡,他就得跳上自行車一路遠走高飛,跑到誰也抓不到他的地方。

小騙子全靠一手精湛的自行車技,才走南闖北騙了這麼多人,直到現在都還保持全身而退的完美記錄,從沒翻過一次車的。

“是我該道歉,我提出了冒昧的要求。”穆瑜接過玫瑰,彆在半舊的合金手杖上,“我們的家實在是太遠了。”

“槐中世界的意識,住的位置都會在家附近。”

路南柯是相當有經驗的信使,成熟地安慰他:“您大概是離家太遠啦,所以睡著以後再醒過來,就被隨機刷新到了最近的一棵槐樹。”

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運地在家裡睡著的。

有很多來到槐中世界的意識,到最後一刻也沒來得及回家,而是在很遠的地方閉上了眼睛。

來到槐中世界以後,意識天然就會被引導著回家,但遇到這種情況,就難免要千裡迢迢地回去了。

小騙子根據穆瑜的打扮,敏銳判斷:“您是背井離鄉、去大城市打拚了嗎?這可是很辛苦的,我看您好像還受了傷。”

“是啊。”穆瑜用手杖輕敲了下右腿,溫聲說,“是過去的傷,有些年頭了。”

路南柯停穩自行車,蹲下來,隔著褲管摸了摸他的右膝。

警惕心很強的小騙子進行了周密的檢查,確認了這下麵真的有傷,這才解除了一號警報——看來他不是遇到了一個同行,想趁機裝受傷騙他的自行車。

不小心自己走得太遠、或者是家走得太遠的意識,要回家就是很難的。

小騙子接過最虧的一單,就是騎著自行車,載著一個爸爸媽媽在幾千公裡外打工的小意識回家,收費是小意識攢了五年的零花錢。

好大一個小豬儲錢罐,足足三十九塊七毛四。

槐中世界的饅頭也是一塊錢一個,開饅頭鋪的老板人很好,被小騙子說服了四舍五入的道理,賣了他四十個熱騰騰的大白饅頭。

化名路上好餓的路南柯啃完最後一個饅頭,還沒騎到地方,餓得眼睛發綠,連綠化帶都啃了。

“我不能借您自行車,但我可以幫您快點回家。”

路南柯拆掉自己的大號外賣箱,把後座亮出來,拍了兩下:“我們用一輛車回去,您放心,意識很輕——”

穆瑜點了點頭,溫聲說:“好。”

他收好多了支玫瑰花的合金手杖,抱起路南柯,仔細地放在自行車後座上。

小騙子連忙撲騰著糾正:“錯啦!先生,我是說我載您回家。”

路南柯從沒坐過自行車後座,他重心不穩地差一點就栽下去,被大肥羊先生扶穩:“可你不是我家的孩子嗎?”

非常好騙的好脾氣意識,顯然已經徹底相信了這一點,把他真當成了自家的孩子,想要騎自行車帶他回家。

小騙子:“!”

小騙子飛速調整心態:“對了,對了。”

太久沒騙到這麼好上手的意識,路南柯的計劃是有耐心地放長線釣大魚,慢慢循序漸進地滲透,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自己上了鉤。

路南柯立刻扶穩自行車座,晃了兩下腿,裝出熟練的經常坐自行車後座的樣子:“不過我可沒那麼輕哦。”

他還不是意識,是一棵小槐樹。

雖然是快枯死了、葉子都掉得差不多的光禿禿的小樹,可也要比意識沉多了。

好脾氣的大肥羊先生點了點頭:“那你要記得抱穩我,我對自行車沒那麼精通,說不定我們兩個會一起摔到溝裡。”

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小騙子迅速適應了這種感覺,美滋滋晃著腿:“沒問題。”

小騙子轉了下眼睛,一本正經地冒壞水:“要是快摔到溝裡,我一定第一個跳下去,拔腿就跑。”

又好脾氣又好騙的新意識笑了笑,伸出手拍拍他的小卷毛:“這麼不講義氣?”

業務精湛的小騙子立刻超配合,拿腦袋抵著暖洋洋的掌心,舒舒服服眯起眼睛。

“當然啦。”他說,“這可不是講義氣的時候,”

路南柯絕不忘記自己的宗旨:“摔跤可以,滾溝不行,滾一身泥就不漂亮了。”

路南柯能接受自己死得離家很遠、能接受自己死得一個人孤孤單單,冷冷清清的沒有任何人知道。

但他必須得時刻漂漂亮亮的.

這樣等變成了意識,永遠住在槐中世界,才能繼續漂亮。

他的夢想就是做槐中世界最漂亮的一棵小槐樹。

穆瑜向他保證:“不會摔跤的。”

被揉腦袋揉困了的小騙子晃著兩條腿,坐在回家的自行車上,又得到了一塊槐花糕,幾大口吃乾淨,然後伸手抱住大肥羊先生。

原來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是這種感覺。

又舒服又愜意,什麼都不用管,隻要看著路旁的景色往後退。

有涼涼的風迎麵吹過來,要是吹夠了風,還可以把臉埋進眼前的衣服裡。

路南柯抵抗不住誘惑,把臉埋進去,愜意地歎了口氣。

警惕心超強的小騙子一時不慎,沒想到坐自行車後座這麼舒服,舒服到忍不住犯困,眼皮都一個勁往下耷拉。

在薅了好幾次小卷毛、擰了好幾次大腿以後,懸梁刺股的小騙子終於被睡覺之神暗算,一腦袋栽倒了肥羊先生的背上。

係統立刻伺機用安全帶熟練纏繞,並及時給自行車專咬小朋友腳後跟的後輪加了塊擋板。

被安全帶捆住、睡熟了的路南柯,悄悄掉下來一片葉子。

在最適合樹木生長的季節裡,他的葉片也開始卷曲乾癟,已經泛不出綠色,是種已經嚴重缺乏生機、即將枯萎的淡黃。

穆瑜接過機械蜻蜓送來的樹葉。

係統才從穿書局回來,雖然不清楚為什麼劇情又到了宿主騎著自行車、帶著新反派**oss回家的階段,但也早已經完全不大驚小怪,沉穩地接受了進度。

機械蜻蜓偷偷給宿主講八卦:“宿主,路南柯其實不能完全算是這個世界的反派**oss。”

“是s32-33世界的大槐樹,去給反派鑒定部門送禮走了後門,把路南柯登記成**oss的……因為路南柯不完全符合判定標準。”

係統說:“他雖然變成了魘,但沒做過壞事。”

穆瑜問:“為什麼?”

係統小聲說:“因為……他不肯出門。”

——心願注定無法達成、執念注定無法消解的意識,會變成“魘”。

魘如同厲鬼、如同怨魂,天然就會吸引強烈的不甘與扭曲的憎惡。

這些附著上來的怨念會把魘變得黑氣繚繞、麵目模糊,混混沌沌隻剩執念,受怨憎驅使,犯下無數惡行。

就比如他們剛進入槐中世界時,殺向他們的那隻小灰鴨變成的魘——倘若不是遇到了專業對口、曾經順手考過s級專業超度證的穆瑜,那隻魘就會扭斷他們的胳膊和腿,再剖開背尋找翅膀。

到了這一步,魘做的惡已經並非本意。

它們就像是吸附了所有汙濁恨意的集合體,隻會用傷害來發泄所受傷害的痛苦。

……但也有一些,相對,有點特殊的情況。

比如變成了魘的漂亮小騙子。

小騙子變成了大黑影。

小騙子哭蒙了。

變成魘的小騙子躲在家裡不出門,哭了九九八十一天,長成了一顆大黑球,依然一個人都沒顧得上去害。

大槐樹不論怎麼都哄不好,哪怕所有槐樹統一口徑,全說大黑球就是很漂亮也不行。

負責s32世界意誌的大槐樹隻能帶著一大筐槐花,跑去穿書局上上下下地送禮,問能不能把我們一棵小槐樹登記成反派……聽說你們有個很厲害的任務者,專門收反派崽回家養。

“他差一點就是反派了,就差一點,通融一下就行。”

大槐樹好聲好氣地求人辦事:“他的心隻要稍微硬一點點,就一定會去害人了。”

路南柯一個人冷冷清清,死在離家很遠、沒人知道的地方。

他是忽然從兩個世界消失的,槐中世界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外麵的世界也沒人知道他去乾什麼了。

意識們還以為小騙子是又跑出去騙人,過幾天就回來,可等了三天、五天、一個星期,也沒見小信使回來送信。

再也沒有一個推著自行車的小信使,戴著小軟氈帽、穿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一邊走一邊唱著歌吆喝,叮鈴鈴地撥自行車清脆的鈴鐺,給他們送外麵世界的信和快遞。

意識無法離開槐中世界,槐樹們到處找都找不到人,又托能飛得很遠的鳥們去找。

有一天,一隻燕子銜回來一片燒焦的、沾著血跡的樹葉。

“有人盯上了他的樹。”係統說,“因為路南柯的那棵小槐樹,是唯一的一棵雖然沒有了根,但還掙紮著勉強在活的樹。”

路南柯每天都在計劃自己要怎麼死,但其實也隻是計劃,因為“信使”的出現原本就不是固定的。

萬一他也變成出不去的意識,槐中世界裡一大堆每天等著他送信、送快遞,等著他幫忙給外麵稍信的意識,就隻能眼巴巴等著下一個信使來這裡了。

被路南柯小心翼翼地拿稻草圍上,棉花裹上,把斷茬埋在土裡每天澆水施肥的小槐樹,還是叫有心人打了主意。

他能跑,但小槐樹不能跑。

那些人利欲熏心,以為這棵槐樹一定有什麼特殊,當成木料做門,就能去往那個神秘的異界。

一直堅持自己“有必要立刻扔下小樹就跑”、“絕不講義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漂漂亮亮的先死”的小騙子,扔下最重要的自行車衝過去。

路南柯壯著膽子,張開手臂護著他的樹:“不能的……你們不要再砍它了。”

“不要砍它了。”小騙子的膽子其實很小,但還是發著抖說,“它會疼的,它真的會疼,它會哭的。”

那些人不予理會,繞著那棵小槐樹打量,眼睛裡冒著貪婪的精光。

路南柯其實有機會逃。

和“信使”伴生在人世間的小槐樹,本來是為了給信使提供生機的。信使來往於兩個世界,注定會消耗生機、影響壽命,伴生的槐樹原本是為了給他們支持。

要想切斷這種伴生,其實很簡單。

路南柯隻要下定決心,永遠留在槐中世界,就不再需要這道門。

有槐中世界,“死亡”並不永遠都是那麼可怕的存在。

他本可以漂漂亮亮地睡著,然後變成槐中世界最瀟灑的一個小騙子,雖然沒有了信使的意識們難免會遺憾,但大家其實也早準備好了這一天。

有很多意識都沒告訴路南柯,他們是想天天見小信使,才托他寄信送快遞的。

他們喜歡一個推著自行車唱著歌的小騙子,喜歡看他打個響指變出來玫瑰花,喜歡看他優雅地行脫帽禮,也喜歡看他像個孩子那樣得意地蹦蹦跳跳。

他們不介意路南柯不做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