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賈南風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太清楚為了達成目的,自己會付出什麼,罵名,臟水,被釘在曆史的羞恥柱上。
——但那有什麼關係呢?
那些都是她死後百年甚至千年之後的事情了。
為了千百年後的虛無縹緲的名聲,去委屈現在的自己?
這是文人墨客乃至想青史留芳的賢臣做出來的事,而不是她一介妖後該乾的蠢事。
妖後該乾的,是弄權朝堂,是獨斷朝綱,是排除異己,是將潛在的威脅消滅在萌芽之中。
至於名聲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她才不在意。
更不屑於在意。
於是她安安心心坐著太子妃之位,與皇帝司馬炎討論削藩,她篤定司馬炎為了司馬家的統治不會殺她,甚至還把那些她早就看不慣的事情一股腦全部說出來,“雖說父皇受世家擁戴而位尊九五,但方才壁畫也說了,‘有夢想誰都了不起’,父皇如此,安知那些世家權臣會不會也如此?”
“諸王要削,世家之勢也要削。”
她毫不在意自己便是以家世而上位的太子妃,若沒有強勢的家世,太子妃的位置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囊中之物,她在意的是如今她已穩坐太子妃之位,在意的是司馬炎的後人全是無用的廢物,她已經如此低劣,這般不堪,但她仍是司馬炎所能利用的最好也最鋒利的一把劍。
——除她之外,司馬炎彆無選擇。
既然司馬炎沒有彆的選擇,而那些能夠製衡皇權的世家權臣便是她的隱患。
——有一個賈南風便夠了,她可不想讓自己未來的繼承人遭遇跟司馬衷一樣的事情。
她太清楚自己有多討厭。
也清楚執政者是如何捏著鼻子忍下她的。
因為清楚,所以她不想以後自己也捏著鼻子忍下類似於自己一樣的人物。
“這些世家自詡對父皇有擁立之功,便明目張膽將自家子侄安插在各個重要官職上。”
賈南風不爽這些事情很久了,“父皇若想推行新政,還要與他們商議溝通,甚至還要對他們做出一定的讓步,才能讓自己的政策推行下去。”
“既然這樣,倒不如提拔寒門。”
賈南風道,“寒門無根基,他們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全賴父皇的寵信。”
“生死榮辱皆係於父皇之手,他們焉不對父皇言聽計從?”
賈南風侃侃而談。
此時的她不是權臣之女,她是這個王朝未來的實際掌權者,她隻對這個王朝負責,而不是對世家的榮辱負責。
她不想等自己熬死司馬炎執政時,司馬炎還留下一堆爛攤子等著她去解決,倒不如現在便把問題全部拋給司馬炎。
司馬炎若是能解決,她接手的便是一個穩中向好的王朝,若是司馬炎不能解決,或者力度太大引來世家們的反噬,那她正好順勢請立司馬炎為太上皇,相信被折騰得夠嗆的朝臣世家們會更喜歡一個不會搞事的傻子皇帝做傀儡。
司馬炎的手段太殘酷,她稍稍以懷柔手段,朝臣們便會對她感恩戴德,那到時,她便是大晉王朝真正的掌權者。
若是司馬炎沒有控製好力度,開國皇帝成了亡國君主,那也好辦,當街弑君這種事情父親已經做過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再來一次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若運氣足夠好,父親指不定還是新朝權臣,而她的日子也不會受到影響——當然,太子妃什麼的就不想了,但在自己家裡招些貌美男寵也不錯。
三個結果,最好最壞對她來講都不錯,賈南風極力勸說司馬炎連世家一同解決。
但司馬炎到底是開國君主,晉王朝裡唯一正常的皇帝,他斜睥看著幾乎把野心勃勃寫在腦門上的賈南風,沒有好氣扔出一句話,“想踩著朕上位?”
“做夢!”
話雖這樣說,但牽製世家的手段他也沒少上。
壁畫說得不錯,得國不正,必疑神疑鬼,他以權臣上位,眼下看誰都像下一個他做初一彆人做十五的亂臣賊子,以前抬舉世家,是想著拉攏人心,可壁畫都預警了,司馬家的皇帝被權臣們拿捏得死死的,以窩囊與荒唐流傳後世,既然這群人跟他一樣,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那他還養個什麼?
——跟諸王一樣,全部削權!
他要大權獨攬!
他要當真正的皇帝!
泰始八年秋,司馬炎大刀闊斧,削藩諸王。
朝臣世家大喜,他們盼得頭發都白了,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司馬炎這個狗東西,一朝上位,司馬家雞犬升天,什麼阿貓阿貓都能封王,把官職實權什麼的占得嚴嚴實實,完全沒有他們的施展之地。
他們倒是想鬥這些諸侯王,可司馬炎自己就是權臣篡位,防他們防得跟什麼似的,他們說一句諸王的壞話,司馬炎便覺得他們腦後反骨已成,若不是他們在朝中舉輕若重,隻怕司馬炎早就送他們下去見魏帝。
但現在不一樣了,司馬炎自己要削藩。
天地良心,這可司馬炎自己主張的,他們作為忠君愛國的臣子,哪能不助司馬炎一臂之力呢!
削!
狠狠地削!
最好削成曹魏宗室那樣,以後臣子當街弑君都沒人敢攔!
朝臣世家欣喜若狂,不用司馬炎給眼神,自己便將諸王把柄抖落得徹底,隻盼司馬炎看了之後怒火攻心,一個把持不住把諸王全部送下去見先帝。
當然,他們知道司馬炎沒那麼瘋,但瘋不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司馬炎要削藩。
既然削藩,那便需要把柄,需要名正言順的理由,而這個理由,他們可以給司馬炎,讓司馬炎不用費心找借口,隻需要抓緊時間削藩就好了!
天知道他們盼這一天盼了多久!
他們的子侄後代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去占領那些削藩之後空出來的位置了!
諸王做的缺德事被一一呈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司馬炎第一次對司馬家的缺德有了一個清楚認知。
——壁畫到底委婉了,司馬家比世人想象中的更沒底線,任誰見了這些東西都得感歎一句這大晉有這麼一群人才,不完都對不起江山。
“父皇,您彆生氣。”
賈南風添油加火,“朝臣世家們早就盼著您削藩了,這些事情裡未必沒有誇大其詞之事,您不必為這種事情上火。”
“您該注意的是朝臣們的態度啊!”
在挑撥離間借刀殺人的事情上,賈南風一向很有天賦,“這些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搜集這麼多東西,說明他們一直在留意諸王動靜,諸王他們都敢監視,那麼父皇呢?”
“父皇的一舉一動,是否也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貴為天下之主卻被朝臣監視拿捏——”
“你閉嘴!”
司馬炎著實壓不住火氣,“收收你的小心思,朕不瞎!”
這些事情他能不知道嗎?
還需要賈南風來特意點他嗎?
他現在氣得連飯都沒吃,難道隻是因為司馬家的缺德嗎?
不,司馬家再怎麼缺德那也是他自家的事,可朝臣們的心思卻是明目張膽的——
陛下,不止諸王哦,您的事情我也一清二楚哦~~
豈有此理!
司馬炎掀桌而起。
——這種事情,他是一天都忍不下去!
但單靠他不行,他到底是個皇帝,愛惜羽毛,臉麵這種東西,偶爾也會要一要的,賈南風想借刀殺人坐收漁翁之利?
休想!
出來乾活了,未來的皇後。
——殺人弄權什麼的,誰能有你熟練?
泰始九年末,司馬炎讓太子妃入朝聽事。
消息傳開,九州震動。
但很快,他們沒心思震驚了,賈南風入朝之後,朝臣世家乃至諸王們迎來人生至暗時刻。
——這位無惡不作無所不用其極的太子妃,再一次向世人展示她的血腥手段,乃至她蠱惑人心的手段。
泰始十年春,司馬炎聽信賈南風讒言提拔寒門。
泰始十一年,司馬炎聽信賈南風讒言大肆打壓世家。
泰始十二年,司馬炎聽信賈南風讒言重新製定選官製度。
朝臣世家們叫苦不迭,文人墨客之間流傳的關於賈南風妖言惑眾弄權天下的話本堆成山。
甚至就連茶樓裡,也開始有賈南風的事跡在流傳。
“妖妃?”
“瘋子?”
“我呸!”
“陛下還沒死呢,也沒瞎,要是賈南風真像你們說得這麼不堪,陛下為什麼還要用她?而不是你們這群所謂的文人?”
“你們大人物之間的恩怨我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諸侯王們不能再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以後官職不再被你們所把持,我們這群平民百姓也能爭一爭。”
“能為我們做實事,她就不是妖妃!”
“管她是男是女,是壞是善,隻要我們能過好日子,那她就是合格的太子妃!”
晉朝曆史完全被改寫。
沒有八王之亂,沒有五胡亂華。
軍功不再是上位者弄權的工具,而是士卒們憑借敵軍人頭論功行賞,孱弱窩囊的晉朝不複存在,鼎立天地之間的,是一個全新的王朝,一個欣欣向榮甚至能威懾邊疆蠻夷的王朝。
時光匆匆如流水,而這一年,司馬炎垂垂老矣,他躺在天子寢殿,睜眼看到的是賈南風與太子司馬衷,再之後,是幾位小郡主,以及他所提拔的寒門重臣和因格外識趣兒而仍保留官位的朝臣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