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捫心自問,安樂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
她睚眥必報,心眼極小,旁人十年前說她一句不是,她到現在都能記在心裡,且心裡盤算著千百個報複回去的主意。
所以在看到上官婉兒公然背叛阿耶阻止阿耶立她為皇太女的時候,她心裡想的不是上官婉兒為什麼要這樣做,而是一朝她掌權,定要將上官婉兒驅除出宮,上官婉兒乃至上官一族的人都永不錄用。
她不想知道上官婉兒有什麼苦衷,更不想知道她有委屈多少不得已,她知道的是天幕之上的阿耶臉色極差,身影搖搖欲墜,所有人都覺得阿耶荒誕,在有兩個兒子的情況下立女兒為儲君,卻無人在意禦座之上的阿耶在強撐。
——或許此時的他已經知曉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才不顧一切也要將她的皇太女之位定下來。
可他的臣子,他的心腹,依舊在為立儲的事情與他吵翻天,依舊在給他孱弱的身體加上一把燃燒的柴。
他們注意到他的臉色有著不正常的潮紅了嗎?
他們注意到他劇烈喘息著,劇烈咳嗽著,連聲音都沙啞了嗎?
精明如他們,怎會注意不到?
他們注意到了,但他們依舊在與他爭執,所以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早些把阿耶氣得歸天,再換一個新的江山之主?換一個不會把女人捧在天上的男人?
嗬,他們的目的達到了。
——阿耶將會在不久之後死去,每一個與阿耶激烈爭吵的人,都是促成阿耶突然暴斃的推手。
她怎麼可能去懷柔去善待這些人?!
而阿耶死後,她與阿娘便死在宮變之中。
自始至終,她隻是一個離皇太女之位最近的公主,而不是坐上皇太女之位的公主。
上官婉兒在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也顯而易見。
那個人之所以能兵變得這麼順利,怎麼可能少了裡應外合的幫助?
一個是上官婉兒,另外一個是楊思勖,這兩人在宮變之際絕對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讓那個人得以暢通無阻進入禁宮。
但現在顯然不是清算舊賬的最佳時機。
眼下的她羽翼未豐,眼下祖母仍是無可爭議的九州之主,她的手不可能越過武皇伸到上官婉兒身上,她現在唯一能做的,是等待,是聯合一切能聯合的勢力。
安樂抬眸看向太平公主,微微一笑,“以姑母之見,我們此時應當如何應對?”
“四兄雖有六子,但有野心的兒郎並不多,找到那個薄涼狠辣之徒並不難。”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心裡有了主意,“此事你不必管,我有法子除去那個人。”
“姑母舍得?”
安樂往嘴裡送了一口茶,眼睛卻仍盯著太平,“四叔乃至四叔所有的孩子皆是在姑母庇佑下才活下來的人,姑母與他們之間的情分,可不是普通的姑侄之情。”
太平公主冷笑,“姑侄之情?”
“他殺婉兒之際,可曾想過與我的姑侄之情?”
“自然是不曾想過。”
在添油加火的事情上,安樂很有一套,她懶懶放下茶盞,笑眯眯說道,“而婉兒的死,多半是因為她與姑母的關係。”
“婉兒是二品昭容,又與姑母交好,姑母若想在外麵做些什麼事,婉兒便是姑母最好的內應,就如唐隆政變,那人能暢通無阻攻入宮門一般。”
“他知曉有婉兒在,他發起兵變有多容易,所以他斷然不會讓旁人做下一個他。”
安樂眸中精光微閃,“所以,婉兒必死無疑。”
“因為她與姑母的關係讓那人害怕。”
“啪嗒——”
太平公主手裡的茶盞重重放在案幾。
安樂眼皮微抬,視線落在太平公主臉上。
“裹兒,你不必激我。”
太平公主抬眸,眼底已無往日的端莊祥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霜色,肅殺之中有著悔恨與怨毒,“我的確不喜歡你走到那個位置,與你身份性彆無關,隻因我不喜歡。”
她看得到韋香兒與裹兒眼底的野心,欲壑難填,不擇手段。
這樣的人一旦登上高位,必會將權柄牢牢握在手中,而能對她們產生威脅的人,都會被她們一一除去。
很不幸,她便是能威脅到她們的人。
所以當三兄崩逝,而韋香兒與裹兒掌權時,她必然會聯合四兄的人發動兵變,然後從掌權人物欲處置後快的人,搖身一變成為從龍之功的公主,她的地位會更加溫度,她的權勢會更上一層樓。
可她終究還是看錯了人。
她選擇的那個人不僅害死了她,更害得婉兒無端慘死,這樣薄涼狠辣的一個人,如何擔得起她的聯合宮變?!
他不配!
“但我不會眼睜睜看著婉兒去死!”
太平公主聲音涼涼,“所以你不必再來試探我,沒必要。”
“你的當務之急,是好好琢磨一下如何穩固我三兄的太子之位。”
“朝臣宗室們對立誌傳位公主的天子束手無策,可當這位天子尚是太子之際,他們必會聯合上書請奏阿娘廢太子。”
【李顯注定是一個不被當世人所理解的人物。】
【他們不曾見過李顯與韋後相依為命的日子,所以無法想象李顯為何能做到江山與韋後共坐,更想不通李顯明明有兩個兒子,為什麼還是要把皇位傳給安樂公主。】
【是的,李顯傳位安樂並不是因為安樂是他唯一的孩子,而是在他有兒子的情況下,依舊義無反顧選擇立安樂為儲君。】
【他的舉動不是挑戰當世朝臣宗室們的底線,而是在挑戰流傳上千年的宗族律法,女人被排斥在繼承人之外已經太久太久,久到哪怕自己有女兒,但依舊會抱養一個跟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男孩來繼承自己的家業。】
【這樣的事情在現在的社會仍會發生,更彆提封建社會的男權時代。】
【男人是繼承人,男人才能傳宗接代,將老X家的根傳遞下去。】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議論紛紛——
“本來就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