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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老師要請家長 璟梧 15145 字 4個月前

()橫線淡淡的,像一道屏障,徹底阻隔了陸知喬窺探的視線,她心一緊,腦子空了兩秒,意識到一件嚴重的事情。

被拉黑了?

她有點慌,指尖連按左上角退出去,戳進已經備注為“言言”的對話框,發了一個“可愛”表情過去。

那瞬間,心懸到了喉嚨裡。

預想中的紅點並沒有出現,消息安然發送出去,陸知喬鬆一口氣,整個人都塌軟下來,身體後仰靠住椅背。

還好,隻是被屏蔽了。

坐在對麵的溫子龍抬起頭,眼裡紅潮已然消退,他沒注意到陸知喬的反常,吃了幾口菜,喝光杯裡剩的酒,又倒滿,一飲而儘。

“你少喝點。”

陸知喬餘光留意著微信,並沒有收到回複,失落之餘有些慶幸,鎖了屏,一抬頭看到溫子龍猛灌酒,忍不住提醒。

溫子龍不說話,又接連灌了幾杯,陸知喬伸手要奪酒瓶,他先一步拿走,放到邊上,舉雙手投降:“好好,我不喝了。”

他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

“我想了一下,敏希姐說這件事可能不太方便,還是我......”

“傷心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也不想八卦你的**。”陸知喬無奈地看著他,溫吞勸道。

雖然她對顧殊寧和“姐姐”的過去相當好奇,但顯然這是溫子龍心上的傷口,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揭朋友傷疤,這種事她做不出來。

溫子龍搖搖頭,眼裡流露出歉疚:“之前我對你隱瞞得太多,畢竟認識好幾年了......而且,不吐不快。”說完又補了一句:“放心,我沒事。”

“......好。”

陸知喬淺淺地勾起嘴角,微笑。

臨街的窗戶下,人群熙攘,外麵高樓林立,充滿快節湊氣息,此刻的私人包廂裡安靜幽然,有酒,有菜,還有故事......

溫子龍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小山村裡,那地方交通不發達,信息閉塞,人們都十分傳統。

家裡三個孩子,他最小,上麵有兩個姐姐,大姐溫子妍,二姐溫子妤。父母是典型的重男輕女思維,養女兒隻是希望她們能早早出去打工賺錢,補貼家用,供弟弟讀書,然後差不多的年紀就嫁了,換一筆彩禮給弟弟娶媳婦兒。

作為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裡的弟弟,溫子龍起初並沒有意識到姐姐們是犧牲品,他與兩個姐姐關係很好。父母省下來的給他吃的雞蛋,他偷偷拿給姐姐們吃;父母讓姐姐乾活,他也吵著鬨著要幫忙;父母罵姐姐是賠錢貨,他毫不客氣地回罵過去。

兩個姐姐對他也很好。

大姐念到初中輟學了,去大城市打工,因為文憑不高,也沒有什麼技能特長,她隻能去工廠流水線上做些簡單重複的活計,一月工資幾百塊,包吃包住,每個月省吃儉用能給家裡寄三分之二。

一乾就是五年。

五年後,二姐溫子妤初中畢業,跟隨大姐的腳步來到工廠,做同樣簡單的活計。她與性格老實的大姐完全不同,她開朗外向,鬼點子多,腦子也活,還是個不安分的,在廠裡乾了兩三個月覺得工資太少,大部分還要寄回家裡,自己根本不夠用,於是萌生了另尋出路的念頭。

雖然學曆不高,但是她喜歡看書,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都看,城裡人的新鮮東西也想學,但是樣樣都要錢。怎麼辦呢?她找到了一份來錢快的工作:酒水推|銷。

起初隻是在ktv和小夜|店裡推推酒,賣賣笑,因為姿色不錯,開朗又嘴甜,她業績始終很好。賺的錢寄回去一部分,剩下的不僅能讓她溫飽,還能滿足她學習新東西的需求。漸漸,她胃口開始變大,想賺更多的錢。

後來,她進入了“江南灣”——當時最大的夜|總會,進出裡麵的都是政|府高|官和商界大牛。

溫子妤一開始隻推酒,後來家裡父母不斷問姐妹倆要錢,大姐工資微薄拿不出來,身體也不是很好了,她擔心姐姐壓力大,便將自己的大部分積蓄都寄回家裡,同時內心對金錢的渴望也愈發濃烈。

最終,她踏進了深淵。

幾年時間,她成為了“江南灣”有名的交際花,身邊往來之人無不位高權重,穿梭這些人之間,她亦得知了許多政|要機|密,和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世界比她想象的還要黑暗。

二十八歲那年,她遇見了顧殊寧。

“我大姐二十歲的時候生病去世了,是積勞成疾,她那個時候知道我二姐在做什麼,勸了很多次,二姐都不聽,因為家裡就是個無底洞,她也想讓我們過上好生活……”溫子龍說這話時,眼裡浮起自嘲的神色,他就是無底洞,無意識地吸姐姐們血的吸血鬼。

“之後我二姐認識了當時一個人在江城創業的顧總。”

顧殊寧的母親顧瀾,是“江南灣”曾經的頭牌,隻為特定的幾個官員服務,背後勢力盤根錯節,十分複雜,喜歡她的人很多,想除掉她的人也很多。

很早的時候,顧瀾與某位外國客人風|流一夜,意外有了顧殊寧。

她長了張漂亮的混血臉蛋。

顧殊寧從小就看不起母親,發誓要靠自己的能力乾一番事業,但那時年輕,許多不懂,仍是借助了母親的人脈,才得以在江城立足,穩步發展。

公司成立之初,隻有五個人,大部分事情都是顧殊寧親力親為,內要算賬培訓做規劃,外要談判貸款跑市場,十分辛苦。

但是她撐下來了,到遇見溫子妤那年,公司已經小有規模。

她們相識於“江南灣”。

“我二姐從來不知道自己喜歡女人,她一直想的都是攢夠很多錢後抽身而退,隨便找個男人嫁了,可是認識顧總之後……”

溫子妤愛上了顧殊寧。

顧殊寧卻嫌棄溫子妤臟。

穿梭在淤泥裡的交際花,讓男人為之傾倒,也能讓女人為之淪陷。溫子妤人脈資源豐富,幫了顧殊寧很多,且自從兩人認識之後,她便很少再去“江南灣”,不知不覺間,情愫漸深。

顧殊寧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溫子妤的,但她沒有安全感,誰也不相信,此時那個讓她瞧不起的母親已經死去多年,留給她一筆巨額遺產。她開始重新解讀母親的人生,並試著去理解,接納溫子妤。

她很難跨過心裡的坎,覺得溫子妤很臟,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愛那個女人。

她一遍遍強調:你很臟。

愛上一個人,便會奮不顧身,溫子妤急切地想要擺脫背後深淵,向她坦白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卻不知深淵裡的人早已盯上了顧殊寧。

為了保護愛人,溫子妤獨自把秘密全部抖了出去,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波瀾”。

利刃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就在顧殊寧終於跨過那道坎,準備徹底接納她時,懸了很久的利刃落下來,無聲無息地帶走了溫子妤。

“那時候她們準備結婚,就是自己辦一個小婚禮,婚紗都準備好了。婚禮前一周,我二姐失蹤了,到婚禮前兩天她很狼狽地回來,給顧總送了一枚戒指,讓她等她,可是沒想到,這一等,她就再也沒有回來……”

溫子龍聲音越來越低,眼圈漸紅。

“你知道我二姐是怎麼死的嗎?她被那群畜生,用刀,剁成一塊一塊……”他沒再說下去。

一縷陽光照進來,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

陸知喬呆坐著,輕吸一口氣,抬手捂住了嘴巴。

腦海中閃過靈台上的照片,那雙酷似祁言的眼睛,一樣的狹長不細,一樣的半含秋水,一樣的妖媚冷豔。而她,步步後退的樣子,像極了顧殊寧——明明在意,卻一次次用言語傷害對方。

可是她們又有不同。

她已經緩慢地走向了祁言,隻是還差那麼一步,被困住,而這個時候,祁言轉身離開了。她是幸運的,不必與對方陰陽兩相隔,還有機會挽回,祁言也是幸運的,被濃濃的愛包圍著長大,不受家庭拖累。

顧殊寧沒有機會挽回,於是餘生都在悔恨與懷念中度過,她亦深愛,否則十五年足夠忘記一個人。

最終,她還是追隨而去了。

十五年的時間裡,顧殊寧曾嘗試著走出來,她資助了許多念不起書的女孩,出錢給溫子妤的家鄉修路,替溫子妤照顧弟弟,還要打理公司。她沒有在忙碌中忘記過去,心病反倒越來越嚴重,後來的某一天,突然就崩潰了,從此嗜酒如命。

她用生命悔過,從另一個角度看,最後也算是與愛人相守,魂歸圓滿。

陸知喬捂著嘴,眼皮垂下來,越想越覺得後怕,但更讓她震驚的是,素來對女性十分友好的溫子龍,竟然出身於一個“扶弟魔家庭”。

姐姐都死光了,姐姐的女朋友還要照顧他,最後隻剩他活下來,享受姐姐們奮鬥得來的一切。

照這個思路想下去,陸知喬恨不能當場跟他絕交,隻是憑著幾年來的接觸和了解,她覺得不能莽撞,一定有更複雜的原因在裡麵。

“你愧疚嗎?”她問。

溫子龍輕輕點頭。

從前他被偏愛而沒有意識,後來經曆過失去,已經沒有機會彌補。在感情層麵,陸知喬遇到的問題與他一樣,他是親情,而她是愛情。

“那你走出來了嗎?”她繼續問。

溫子龍倒酒,喝了一小口,低聲道:“走出來了,但是不會忘記,我活著,想做點什麼。”

當時他還在學校念書,每個月生活費上萬,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還沒出社會就有房有車,所有的一切,都是姐姐給他的。他不知道姐姐的工作是什麼,問過很多次都被搪塞,直到後來,在意外的情況下得知實情,他大受打擊,但並不是為姐姐的工作羞恥,而是為自己感到羞愧。

他,一個成年男人,有手有腳,無意識地吸了兩個姐姐近二十年的血,還以為世界就是這樣。

姐姐死後不久,父母也相繼去世,世上隻剩他一人,沒勁透了。他想過自殺,付諸了行動,但沒成功,他和顧殊寧共同痛苦,互相幫扶,就這麼支撐著走過來。

現在,顧殊寧撐不下去了,他就繼續往前走。

陸知喬默然凝視著他,心裡驀地覺出一絲苦澀。

這人熱衷於做慈善,隻幫助女孩子,平時言談舉止溫柔有禮,很少見他有脾氣,尤其對女性,處於一種無限包容但又保持著禮貌距離的狀態。他甚至有些厭惡自己的性彆。

不知真相前,陸知喬覺得他應該是直女心目中的完美男友,但此刻,她意識到這不過是創傷演變成病態的後遺症。

他把遇見的每一個女人,都當做了姐姐,發自內心去理解她們,尊重她們,但永遠不想與她們發展出超過友情範圍的親密關係。

人類的感情何其複雜,但正是因為複雜,才能創造出燦爛的文明,構建起多元的社會。

一團饅頭雲緩慢飄過來,遮擋住太陽。窗外的天空短暫陰下來,不多會兒,那塊雲又緩緩飄走,太陽重新露出臉,光芒與熱量依舊。

陸知喬微眯起眼,拿過酒瓶給自己杯裡倒滿,笑著舉杯:“遲來的慶祝。”

溫子龍也笑了,舉杯跟她碰了碰。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走出來的。”她抿了口酒,放下杯子。

溫子龍低下頭,沉思片刻說:“找到我心裡的症結的根源,直麵它,接受它。”

“我的症結根源是對姐姐的虧欠和內疚,我告訴我自己,這個避不開,也會伴隨我一生,所以我坦然接受。她如果還活著,一定不希望我消沉頹廢,自我閹割,所以我好好生活,保重身體,多行善事,守住她們的財產。放下,不代表忘記。”

陸知喬心頭微震,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她仿佛行走在漆黑的山洞裡,長久以來不見天日,隻能摸索向前,而今,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點亮光,隱約朦朧。

放下,不代表忘記?

“人的性格與成長環境息息相關,如果一個人曾經受過創傷,在沒有治愈之前,他是無法去愛彆人的。我現在隻是放下,但還沒有完全被治愈,對我來說這個可有可無,我不想愛彆人,隻想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活著,保重,行善,守護。”溫子龍說完吃了點菜,眼裡複又流露出溫和的笑意。

他這輩子隻能是一個人。

陸知喬隱隱感覺明白了什麼,指尖下意識地點了點手機,看著屏幕亮起來,那人燦然的笑容映入她眼底,像此刻窗外灑落進來的陽光,溫暖明亮。

人先自愛,而後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