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一字一句地看完花宜姝送來的信。林子歡被生父告上衙門是昨日的事了,然而如今,他竟然是從花宜姝這封信才得知此事,從盛京到護國寺,騎馬不過半個時辰,這個消息很難傳嗎?
不久後,常統領又被傳喚,以為是天子有事吩咐,不想竟然是林子歡的事,他道:“陛下,微臣也是今早才得知消息,當時您在寶殿中祈福,擔憂此事攪您清淨,故而想等午時後您離開寶殿再行稟報。”
李瑜看出他沒說謊,便問:“你怎麼看待此事?”
常統領聞言麵皮一緊,林子歡是他的下屬,他犯了這麼大的錯事,天子真要計較起來,他也逃不過去,可是……可是……常統領糾結半晌,算算自己這些年積攢的俸祿足夠養老了,終於開口說了真話,“臣以為,此事怪不得林子歡。”
天子沒有言語,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於是常統領便道:“永昌伯的德行如何,有目共睹,況且林子歡並非有意,實在是……實在是那永昌伯不是個人!”常統領年近三十還沒討到媳婦,最看不慣永昌伯這種妻子端莊賢良兒子優秀上進還不停作踐人的!不過平日裡看在林子歡的份上,北衙裡誰也沒提永昌伯的不是,但是這幾日下來,永昌伯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叫人倒進胃口,一想起這麼個人,就如同走半道上忽然瞧見了一隻又臭又爛的泔水桶,任誰都忍不住捏起鼻子繞道而走。
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為人父母者,倘若當真疼惜子女,哪怕子女忤逆不孝,為了子女前程著想,也不忍心宣揚開來,而是藏著掖著生怕叫人知曉。這永昌伯,多年來寵妾滅妻敗壞門風也就罷了,好不容易林子歡靠著自己有了出息,竟然非把他往絕路上逼,常統領知道消息的時候也是很震驚,除非兒子不是親生的,否則他想不出有哪個父親能做出這種事。
他將林子歡在公堂上說的話一一複述出來,其實這些事李瑜已經在信中看花宜姝說過,但她隻是略略點過,並未詳提,此時從常統領這裡聽到詳細版本,饒是李瑜早有準備,也不禁麵露愕然,隨即又驚又怒。
但是多年來的養氣功夫讓李瑜繃住了麵色,沒有氣得直接跳起來,而在常統領看來,就是陛下麵色深沉、不怒自威地看著他。
常統領此番說真話,已經做好了不要這個官職的準備,他能被李瑜長久留在身邊,實在也不是個能為了自身利益拋棄兄弟同僚的,便不遺餘力地為林子歡說話,“陛下,雖說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林子歡公然辱罵毆打生父,實在罪無可赦,可他並非那種大惡之人,實在事出有因,他也是因為事母至孝,才會著了小人算計啊!”
李瑜驀然抬眼,“小人算計?”
常統領一看有戲,忙接著道:“林子歡是什麼品性?北衙許多兄弟有目共睹,他下值時遇見陌生老人拉車都會幫忙推一把,哪怕他生父再如何混賬,他也不至於毆打辱罵,此舉對他有害無利,至於永昌伯,有林子歡這樣上進的兒子,乃是光耀門楣,他作甚糊塗到褻瀆正室的遺體去激怒他?此事怕是有人從中挑撥陷害,如此挑撥得他們父子反目,最後好處又會落到誰頭上?”
常統領一番話,立刻就將矛盾轉移了。畢竟永昌伯還有個和林子歡年紀相仿的庶子,挑撥得林子歡和永昌伯相互怨恨,最後好處豈不是都落到那個庶子頭上?
常統領說的這番話也給了李瑜新的思路,林子歡他是必定要保下來的,然而很難辦,無論是禮法還是孝道都不會允許林子歡好過,如果簡單粗暴以皇權壓過去,怕是第二天就會收到雪花片似的彈劾。
天下文人可不會管永昌伯有多混賬,他們隻會看見林子歡打了生父,天子還包庇林子歡。
而這件事造成的影響,還遠不止於此。林子歡是皇帝的禁衛軍副統領,這件事又眾目睽睽鬨到了公堂之上,如果連他犯了大錯都能被包庇過去,那麼百姓就會有樣學樣,那些不孝子就敢將年邁無力的老人趕出去甚至餓死老人……當年高宗皇帝用了鐵血手腕才形成的風序良俗,也許就會因此坍塌下去。
到時候子不孝父,臣不忠君……社稷動蕩民心惶惶,受罪的還是老實本分的良民。
但如果將此事的重點模糊到庶子為了爭權奪利挑撥嫡子與生父……那麼結果就不同了,不過還是得看永昌伯肯不肯識相。
常統領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最後道:“陛下,此事可是要再行審查?”
李瑜回神,開口道:“查!”
常統領精神一震,立刻領命道:“是!”
不久後,內侍監先後往京兆府衙門、大理寺及刑部走了一趟。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受到天子的關注,須得慎重對待。
兩名少尹詢問自家長官的意思,就聽李錦元道:“陛下說了好好查,自然是要好好查,去,著人往永昌伯府去一趟。”
此時永昌伯府中,林士善正享受著美貌妾室的殷勤討好,正當林士善昏昏欲睡之際,妾室錢姨娘開口道:“老爺,林子歡終究是禁衛軍副統領,是陛下跟前的紅人,若是陛下執意要保他,那可怎麼是好?”
永昌伯想都沒想過這事兒,“你想多了,陛下怎麼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保他?”
錢氏還是擔心,“可是林子歡舅家可是工部侍郎,他還和禦史中丞的千金有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