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摘下手上的手套,“沒有,我現在已經不是組長,你可以不用叫我組長了。”
寧億右眼彎了彎,“不行,我喜歡叫你組長。”
他語氣分明比之前要親昵了一些,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惹得敏感的組長可能對自己起了疑心,就立馬轉變了態度。
賞南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寧億,你眼睛還好嗎?”雖然很難,但還是要試著努力一下吧,關心一下對方,拉拉好感度。
“挺好的啊。”寧億放慢了車速,扭頭指了指自己蓋著紗布的左眼,“現在已經感覺不到眼珠的存在了,空空的。”
“組長,你是不是想說謝謝我救你,”寧億似乎料到了賞南會說什麼,搶了賞南的話頭,接著說,“我自願的,因為我真的很想要吃土豆排骨。”
“那你吃到了嗎?”賞南問。
寧億默然了一會兒,“沒有。”
“等到了能吃飯的地方,可以停車點一份土豆排骨。”賞南說道。
過了很久,寧億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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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出首都,沿路狀況就要好上許多了,比首都還沒收到隕石群撞擊之前還要好,起碼公路兩旁還有不少綠植。
頭頂雖然依舊不見陽光,可空氣淨度明顯要高出不少,能見度也開始慢慢增高,路上路過的車和人不少,兩邊的大廈都變得有些陳舊殘破。
商店開著,每個老板都好像長著同一張臉,病蔫蔫的,垂頭喪氣的,灰白色的,看不見任何希望的。
寧億把車停在了一家麵館門口,他們的用車貼了科學院的標誌,車剛挺穩,老板就跑出來接客。
賞南下了車,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回頭看向他和寧億來的路,越往首都的方向去,空氣中漂浮的粉塵越厚重,而繁華巍峨的首都和它的大廈,早就消失與坍塌,變成了一片廢墟——賞南隻能看見濃濃的鉛灰色氣霧籠罩著首都上空。
而如今,那團氣霧在慢慢地動作,它在擴散。
賞南手指微微一麻,他看向正坐在桌子邊上看菜單的寧億,後者看似一無所知,但寧億就是這個星球的災難。
“組長,你要吃什麼?老板會做土豆排骨,我點了一份。”寧億把菜單遞到半空,示意賞南也看看。
賞南點了一份素麵,寧億把菜單遞回給老板,“那再要一份素麵,就這些。”
老板立馬收好菜單去廚房裡忙活。
賞南有些心不在焉,時間太趕了,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得慢不下來,星球已經在麵臨被破壞的過程中。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麵往嘴裡丟著花生米的寧億,他看起來就像是跟大家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當中,絲毫不為即將將來的災難感到憂心。
他可能還巴不得。
“組長,你也吃啊。”寧億把麵前老板送的這一小盤花生米推到了賞南麵前。
賞南夾了一顆,食之無味。
“組長,聽說你父親也是從天文台退休的?”寧億忽然問。
“嗯,怎麼了?”賞南給自己倒了杯水,水裡有不少沉澱物,A星球現在能給人類喝的水不多,他沒嫌棄,直接倒進了嘴裡。
溫水流淌進喉嚨,讓賞南產生了和這個世界真正的密不可分的關聯。
“天文台現在不是什麼吃香的工作,你父親肯定跟你說過,你為什麼還是要選這個專業?”寧億雙手托著腮,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賞南。
賞南比他大一屆,在學校一貫是用頭頂看人,倒不是說賞南瞧不起人,他就是獨來獨往,不愛交朋友,加上星球麵臨的問題日益加重,他整個人都紮進去了,在他入職天文台以前,寧億敢說,賞南可能完全都不認識自己。
但這次這麼優秀的學長,居然和自己一起被天文台給趕走了,賞南心裡估計難受死了,連吃麵條都隻吃得下素的。
但寧億並不反感有人和自己一起離開,更何況他不討厭組長,像組長單純得這麼可憐的人,現在已經很少見到了。
他看了電子地圖,他打算在車開到吉利雅拉雪山下的村莊時,讓這個星球變成他真正的家園。
組長那麼好的人,組長可以為他的家園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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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不討厭蔥花,但這副身體應該是討厭的,他聞到蔥花的味道就不舒服,用筷子一粒粒夾掉之後,吃麵還另外換了一雙筷子。
賞南用乾淨的筷子給寧億夾了一塊排骨,寧億錯愕地抬起頭,“我可以自己夾。”
“……”賞南低低地說了句不好意思,將排骨又夾走。
寧億:“……”
“寧億,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賞南握著筷子,他沒什麼胃口,取了把小勺子慢吞吞往嘴裡喂著湯,順便想多了解寧億一些。
寧億點的是爆辣的腰花麵,現在的環境讓許多蔬菜苗沒有活路,但辣椒卻生長得極好,並且味道比以前還要衝,辣度也都翻了兩番——這算是唯一的好事了,如果這也算好事的話。
他吃得大汗淋漓,抽空回答賞南的問題,“不然呢?反正我是孤兒院長大的。”信不信隨便。
“你也沒有朋友?”
“有啊,都死了,”寧億筷子挑了幾下麵條,口吻中聽不出難過,隻有淡淡地陳述,“一個因為輻射,長了一身的腫瘤,切得沒有它長得快,隻能安樂,還有兩個被隕石砸死了。”
賞南勺子僵硬在半空中,他對對方的冷漠無言以對。
“你試圖找過你的父母嗎?你是走失的還是……”
“記不清了。”寧億說,他停頓了幾秒鐘,慢慢將筷子放了下來,“但是我還記得我以前的家鄉是什麼樣子,組長你要不要聽?”
賞南看著寧億眼中的希冀,輕輕點了點頭。
現在的紙巾是稀缺資源,一般不會用來擦手,所以寧億直接用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整理好之後,他才看著賞南,慢悠悠說道,“我家鄉距離首都很遙遠,遙遠到組長你可能無法想象,它應該和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前的首都一樣,更準確的說,它跟草原山野更想象,涼爽且溫暖,動植物種類繁多,我就是在那樣的地方出生的。”
“不過它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寧億重新拿起筷子,“組長,對你來說,這樣的不存在是不是屬於正常的,畢竟這也算……發展與進化?”
他將自己和賞南分隔開,賞南是人類,它不是。
賞南搖搖頭,“我沒這樣說,我覺得很遺憾。”
“遺憾什麼?”
“遺憾你描述的那樣美麗的地方沒有被保存下來。”賞南發自內心道,他從不讚成過度開發,對於天空博士的行為,那已經是沒辦法挽回的過失,甚至連彌補都無從彌補。
賞南試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他可能也會徹底癲狂,寧億於白豹星而言,就是那一整個星球的核心生命體。
寧億抬眼,他眸子烏黑發亮,過了幾秒鐘,他眼底漾開意味不明的笑意,屈起食指敲了敲腦袋,“我已經記在腦子裡了。”
“好了,現在輪到我來問組長了。”寧億吃完了麵,也吃了大半的土豆排骨,滿足地直起身,他心情看起來好了許多。
“組長,你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奇?”寧億問道。
賞南淡定道:“因為不熟,所以才會好奇。”
“哇哦,”寧億半死不活地回應,“好無懈可擊的答案。”
“不然呢?”賞南掀起眼。
寧億最能識人心,準確來說,是所有生物的想法,就算無法全部分析,也能判斷出真假,好歹他也是宇宙中為數不多的行星核心生命體,還是可移動的。
所以當他發現眼前的人類青年真的是在為他的家鄉被毀感到遺憾和痛心時,他心內莫名有些觸動。
這八十年來,人類為此憤怒,哭泣,懊悔……他們從未向那一顆被奪走生命的小行星表達過惋惜和歉意——他們隻在乎自己的生死,所以才會後悔。
想到這裡,寧億拉開嘴角,兩顆小虎牙因為他燦爛的笑容又露了出來,“我以為組長暗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