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官(1 / 2)

沈鳳璋喊出的“陛下”二字時, 站在當今至尊身後的中年侍從立刻臉色一肅, 其餘侍衛也同時上前一步, 手按在腰間佩刀上, 目光警惕冷厲。

當今至尊擺了擺手, 示意眾人退下。

他看向神情不變, 麵含微笑的沈鳳璋,臉上顯出訝色,“原來你早就認出孤了?”

沈鳳璋起身,離開座位朝當今至尊俯身一拜, 口中請罪道:“請陛下恕罪。微臣年幼時跟隨在祖父身邊,曾有幸一睹天顏。多年過去,陛下風采依舊,英武仍似當年, 微臣一上樓便認出了陛下。方才未及時覲見行禮, 還請陛下寬恕。”

沈老郡公過世都已十年了,這十年時間,當今至尊怎麼可能一點都不變老。站在當今至尊身後的中年侍從淡淡地瞥了這位小郡公一眼, 認定她在當今至尊那兒討不了好。

誰料,當今至尊聞言卻朗聲大笑起來。

像沈鳳璋這樣容貌清俊, 氣質清貴的人, 哪怕說奉承話, 也像是真的一樣。

“不過小事而已。孤不會怪你,落座吧。”當今至尊臉上帶笑,朝沈鳳璋揮手, 讓她落座。

沈鳳璋落座後,朝當今至尊淡笑了一下,重新撿起方才的話題,“陛下,今日白聞樓這道題若是讓微臣來答,微臣的答案是——”

她用指尖蘸了蘸茶水,在桌麵上寫下兩個字——內憂!

看清這兩個字的當今至尊臉上笑意頓時一收,目光沉沉,神情肅穆盯著沈鳳璋。

在當今至尊滿是威壓的眼神之中,沈鳳璋神情淡然,侃侃而談。

“北方索虜確實是大周之禍,然而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大周內部亦藏有憂患。前朝世家勢大,曰之“王與馬共天下”,陛下昔年為抑製世家勢力,不斷提拔寒門,試圖以寒門新貴抗擊世家大族。然而這麼多過去,寒門勢力結黨營私,另成一派,與世家抗擊的勢頭卻逐漸緩和,陛下昔日之舉竟成養虎為患。”

隨著沈鳳璋一點點敘述如今朝堂局勢,當今至尊麵色凝重,望著沈鳳璋的眼眸越發深沉。

“如今世家與寒門膠著,想要打破這一局麵,真正執掌大權,陛下——”沈鳳璋不慌不忙,主動深深望進當今至尊的眼眸裡,一字一頓,“您需要的是一把尖刀。”

“一把不與任何一方有所牽連,完全握在陛下您手中的尖刀!”沈鳳璋平緩溫和的嗓音不知何時變得殺氣騰騰,真如刀鋒出鞘,寒光乍現,森黑的眼眸中亦是被冷冽、淩厲、剛硬與狠辣所覆蓋。

沈鳳璋起身跪地,雙手拱合,俯頭到手,朝當今至尊一拜,“微臣不才,願替陛下效犬馬之勞,成為陛下手中利刃!”

街道上的喧鬨聲仿佛從極為遙遠之處傳來,茶樓二樓一時間寂靜無聲。站在當今至尊身後的中年內侍垂眸看著這位沈家郎君,又不動聲色去看當今至尊。伺候了當今至尊二十多年的中年內侍將當今至尊臉上的意動看得清清楚楚,這位沈家郎君已經入了當今至尊的眼,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當今至尊眼眸沉凝似水,注視著跪在地上的沈鳳璋,久久無聲,半晌,才終於感歎一聲,“虎父無犬子啊。”

不論是老郡公,還是沈懿,都是人中龍鳳。他先前以為這位沈家郎君是個庸才,沒想到竟也有如此大才。

心頭縈繞著事,哪怕是再愛下雙陸棋的當今至尊,也沒了繼續下去的心思。讓沈鳳璋從地上起來後,他摩挲著掌心中的骰子,看了眼桌上的殘局,長呼一口氣,“這棋就先給在你這裡吧。”

當今至尊起身,摩挲了一記掌心的骰子,慢慢將它放回桌上,口中同時遲疑道:“你方才所言,孤會考慮的。”

沈鳳璋方才那些話,句句說中他的心思。他剛登基的那幾年,確實一番雄心壯誌,想要北伐索虜,收複失地,然而三戰三敗,死傷無數後,他已沒了出兵北伐之心。這些年,比起淮水以北的索虜人,他更憂心的是大周的內憂,也就是沈鳳璋口中所言的世家與寒門兩派各占半壁朝堂、爭權奪勢一事。

這些年,他一直殫精竭慮,平衡雙方勢力,企圖讓兩方互相製衡,然而也就在這兩年間他越來越發現繼續下去,皇權隻會旁落得越發厲害。這樣下去,百年之後,他又該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沈鳳璋的尖刀論瞬間破開迷霧,為他找到一條新的路。

南陽先前讓他去查沈鳳璋,沒想到竟能在此與沈家郎君偶遇。和沈鳳璋下棋之時,他確實頗為喜歡這位沈家小郎君。甚至想等他回宮就去給南陽和沈家郎君下旨賜婚。沈鳳璋資質一般,沒有為官之才不打緊,到時候他封沈鳳璋一個富貴閒官,這樣她還能時常進宮來陪他下雙陸棋。

然而現在看來,以沈鳳璋的眼界與才智,讓她做閒散駙馬,實在是有些屈才。

沈鳳璋想做刀,然而,她真的合適做這把刀嗎?

當今至尊腦中思緒紛紛,他思索著這個問題,帶著侍從與護衛在沈鳳璋的恭送下,朝外走去。

當今至尊走後,沈鳳璋收回稽首禮,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繃緊的心弦逐漸放鬆後,轉身吩咐劉溫昌收好棋局,“小心不要弄亂殘局。”以防萬一,她在劉溫昌收棋前又仔細看了殘局幾眼。

劉溫昌收好棋盤,帶上桌上留下來的三百金與那塊玉佩,跟在沈鳳璋身後下樓。

“郎主,陛下將這副雙陸棋送與郎君您,顯然是頗為賞識郎主您吧。”劉溫昌很替郎主高興。

沈鳳璋搖搖頭,“不是送。是留。”

“這有何區彆嗎?”劉溫昌有些不明白郎主這麼說的意思。

沈鳳璋笑而不語。當今至尊方才離開時,她能看出他對自己的提議有些動心,如今不過是在考慮真正實行的人選以及可操作性。當今至尊把尚未下完的殘局棋盤讓她保管,說明他很有可能來找她下完這盤棋。到那時,如果順利,她就能在朝中擁有超然地位,成為當今至尊手中利刃,如果不順利,做不成刀,也會有另外補償的官職。

坐在牛車上,一路往郡公府駛去。沈鳳璋看著放在麵前的棋盤,仔細回想著方才在會真樓裡發生的事,發現整個過程中,自己的表現並未出現紕漏後,她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純黑的眼眸亮到驚人。

原著中一筆帶過的機會,她終於抓住了!

事實上,沈鳳璋並非一定要做當今至尊手中的利刃,隻效忠當今至尊一人,與世家、寒門雙方為敵,將整個朝堂攪得腥風血雨!

她給自己規劃了好幾條路,如果按九品中正法入朝為官,她會和世家走得稍微近一些;若是庾思忠等代表寒門勢力的高官願意拉她一把,她當然會投入寒門陣營。

然而,下一屆中正考核在一年半後,寒門一派又待價而沽,作壁上觀。

迫於無奈,她隻能為自己選擇最凶險、見效也最快的這條路。

現在就看陛下到底願不願意用她了。

另一邊,剛剛回到皇宮的當今至尊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恰在這時,侍從進來稟報:“陛下,南陽公主求見。”

當今至尊已經猜到南陽公主來的目的,他微微有些頭疼,但還是點頭道:“讓南陽進來。”

一襲銀紅色衣裙的南陽公主快步走來,行過禮後,她當即抬眸看向當今至尊,臉上稍稍顯出幾分焦灼,“父皇,您派人去調查沈家郎君調查得如何了?您打算何時替兒臣與沈家郎君賜婚?”

聽著南陽的催促,當今至尊頗有無奈,“孤今日已經見過沈鳳璋了。”

“如何?!”南陽公主臉上立刻顯出喜悅與激動之色,分外高興,“父皇,那您豈不是可以替兒臣賜婚了?!”南陽公主對沈鳳璋非常有信心,在她看來,沈鳳璋什麼都好,身份好,樣貌好,性情大部分時候也都很溫和有禮,有時候有些囂張跋扈,但那又不是什麼大問題。真要沒脾氣得像個麵人,她才不喜歡呢。

沈鳳璋各方麵都非常合適,隻要父皇見過她,肯定就能給她和沈鳳璋賜婚了。

當今至尊看著南陽期待的眼神,心底略感為難。他遲疑了一會兒,搖頭,“南陽啊,這件事容後再議。”

“父皇!您答應過兒臣的!”南陽頓時急了,柳眉緊皺,臉上滿是煩躁。

“好了好了。這事以後再說。”當今至尊實在怕了南陽又要鬨起來,朝宮人們命令道:“來人!送南陽公主回去!”

望著南陽怏怏不樂,不甘不願離去的背影,當今至尊歎了口氣。南陽啊,不是父皇不想給你賜婚,實在是沈鳳璋的情況超出他的預料。賜婚,他還要再考慮考慮。

伺候當今至尊的中年內侍見陛下似是為南陽公主婚事煩躁,小心開口引開當今至尊思路,“陛下,今日白聞樓文會魁首,您打算怎麼安排?”

文會魁首?

當今至尊被內侍一提醒,發現因著沈鳳璋提出的尖刀策,他差點連今年的文會魁首都忘記了。他忽然想起,今年的文會魁首也姓沈,當今至尊心思一轉,莫非他也是忠武公的後人?

拿著這個問題一問內侍,當今至尊果然得了個確實是沈家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