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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2243 字 4個月前

知子莫若父, 聽聲音就知道譚振興又要起幺蛾子, 譚盛禮臉上不露分毫,為趙鐵生整理書籍的動作卻慢了少許,見狀, 趙鐵生寬慰他,“大公子恩怨分明,品行端方,不足為憂。”

譚振興私底下常常犯錯, 人前卻成熟穩重言行得體, 學子宴上,縱然對劉明章懷恨在心,也不曾做出過激行為, 實屬難得了。

幾位公子, 性格迥異,但都很孝順。

“他若聽你這般稱讚, 恐怕偷笑得睡不著。”

見過譚振興竊喜的模樣,趙鐵生毫不懷疑譚盛禮說的,要他說,譚振興就是個活寶,全家人屬他最能鬨騰,譚盛禮看緊些不是壞事, 不再聊譚振興,而是問譚盛禮今後有何打算,仰慕者甚多, 遞過來的文章數不勝數,明年就鄉試了,譚盛禮日日指導其他人文章少不得會耽誤授課,影響幾個孩子學業就得不償失了。

此事譚盛禮早想好了,道,“此去綿州要半個月左右,我尋思著年前舉家搬到綿州去。”接連兩日砍的柴未進城就被人買了,大抵是衝著譚家名聲而來,譚家在院試嶄露頭角,受人敬重,幾個孩子心性不堅,時間長了,難保不會消磨鬥誌,養出身紈絝病來。

搬家最好。

況且世道好,沿途風景好,適合幾個孩子遊曆修養品行。

趙鐵生沒料到他們還要搬家,轉而想想又不無意外,譚盛禮高山仰止虛懷若穀,長隱於此未免可惜,綿州繁華,去綿州更有作為,他問,“譚老爺還會回來嗎?”

他說的是回惠明村。

譚盛禮默然片刻,道,“但願能回罷。”

待考完科舉要好幾年,幾個孩子又不成器,譚盛禮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到處走走,如有機會,定然要回惠明村看看的。

老人間的離彆遠比年輕人更悲慟,因為到他們這個年紀,或許永遠都見不著了,此刻望著譚盛禮溫潤如初的麵龐,趙鐵生有些淚濕,背身掩去,聲音略微哽咽道,“我儘量活久些,在惠明村等譚老爺回來。”

譚盛禮沉吟,“好。”

離彆多傷感,趙鐵生心裡堵得難受,不想太過沉浸在離彆的愁緒裡,忍住喉嚨不適,說起回村教書事宜來,不怕人笑話,他雖為廩生,錢袋卻空空如也,滿心想著回村教書,可村裡連學堂都沒有,他琢磨著要不要向譚盛禮開口。

譚家人走科舉,名聲尤為重要,若出錢建學堂,定能博得好名聲,將來入仕也有底氣些。

又怕無端給譚盛禮添麻煩,甚是遲疑。

“譚老爺...”他張了張嘴。

像知道他心中所想,譚盛禮接話道,“惠明村山清水秀,我早有建學堂的打算,苦於幾個孩子的學業而抽不出身,譚家在惠明村還有些田地,你若不嫌棄,儘管......”

趙鐵生連連搖頭,“譚老爺嚴重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嫌棄。”難怪當時譚家賣田地他心裡納悶怎麼不全賣了,原來留著早有安排,譚盛禮眼界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長遠。

學堂的事兒解決,趙鐵生鬆了口氣,為人師表,不怕學生頑劣,就怕連頑劣的學生都沒有,譚盛禮肯出麵那再好不過了。

譚家的田地交由譚辰風照看,回屋後,譚盛禮就給譚辰風寫信,托他賣掉兩畝田建學堂,剩下的錢添置些書籍,供家貧的學生借閱......

因著明日趙鐵生要回去,這晚譚盛禮免了譚振興他們功課,要他們專心抄完剩下的書好讓趙鐵生帶回去。

幾人抄書抄至天明,仍然有兩本沒抄完,趙鐵生過意不去,“空著吧,等建學堂還要許久,我自己慢慢抄。”

譚盛禮送了他很多書,夠村裡孩子讀了。

天霧蒙蒙的,街上沒什麼人,馬車在城門外等著了,譚振學他們搬行李上馬車,譚盛禮與趙鐵生話彆,“學堂之事我在信裡寫清楚了,辰風堂兄會安排妥當,譚某在這祝趙兄桃李滿天下,綠野追唐裴...”

趙鐵生頷首,拱手而言,“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譚老爺對趙某的關照,趙某沒齒難忘。”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客套的寒暄讓兩人笑了,笑容淡然,如路邊悄悄綻放的菊花,無須多言,彼此皆知彼此心中所想。

行李裝上馬車,趙鐵生不願人久等,再次向譚盛禮拱手,踩著矮凳上了馬車,他撩起車簾與眾人揮彆,眼淚噙滿眼眶亦不知,直至馬車駛出去老遠,抬手撫臉才知自己淚流滿麵,原來與友人離彆竟是如此情緒,他伸出脖子,望著視野裡模糊成點的人,用力揮了揮手,高山流水,恐再難遇貴人了。

待馬車消失在視野裡,譚振興揉了揉發脹的眼睛,疲憊道,“父親,今日進山砍柴嗎?”

“回屋歇息半日吧。”

送走趙鐵生,父子幾人回城又遇到不少讀書人,紛紛上前請譚盛禮看看他們寫的文章,昨天走出酒樓譚盛禮就收到不少,加上今天收到的,足有兩本書厚,譚盛禮打發幾個孩子回屋睡覺,他則坐在桌邊,每張文章每張文章的看,人不在眼前,他邊看邊寫點評,速度慢得多。

太陽東升西落,夕陽籠罩整個院子時,譚盛禮仍然埋在桌邊,跟前還剩下幾篇文章沒看,譚振興進屋喚譚盛禮吃晚飯,看他撐著腦袋,眉頭緊鎖,譚振興上前掃了幾眼,說七歲小兒寫的文章也不為過,他七歲都比這寫的要好,殺雞焉用牛刀,不是浪費譚盛禮時間嗎?

“父親,這種文章何須細看...”譚振興心想,這等水平,彆說院試,縣試都過不了,另尋出路更為合適。

譚盛禮沒有作聲,在紙上圈圈寫寫,他的字快寫滿整張紙,比文章字數還多,完了,譚盛禮放下筆,緩緩地問,“為何?”

譚振興嘴唇動了動,‘浪費時間’四個字怎麼都說不出口,父親治學嚴謹,不因天資愚鈍就輕視怠慢,他要敢說必然挨打,他想了想,道,“父親累了兩日,明日再看吧。”

凡譚盛禮翻過的文章都認真給了建議,譚盛禮不出門,托譚振學捎還給人家,有人文章評價多,有人評價少,無不鄭重待之,但無人上門親自答謝譚盛禮。

譚家父子明年要參加鄉試,時間緊迫,他們人多,人人上門寒暄幾句半日就過去了,敬重譚盛禮最好的方式就是不上門叨擾,如果疑惑,寫在紙上,交給出城砍柴的譚家幾位公子轉交給譚盛禮即可,譚盛禮耐心寬厚,任何問題都會認真解惑。

包括私塾外偷學的小乞丐,不知從哪兒借了紙筆隨意寫幾行字,譚盛禮都有認真點評,沒有任何輕視之心,約莫不知小乞丐身份,譚盛禮還鼓勵了他。

譚盛禮博愛仁厚,不因出身而高看輕賤任何人,公平謹慎,聖賢也不過如此了吧。

旁人評價,譚盛禮素來不放在心上,連續解惑幾日,對眾人水平有所了解,把譚振學叫到跟前,抽了紙上的幾個問題考他,譚振學回答得沒有半點差錯,譚盛禮道,“你功課紮實,紙上諸多問題是你能解答的,日後再有人遞紙,你可以看看其文章,能答則答,不能答的回來問我。”

譚振學頷首,“是。”

第二天出門,再有遞紙條求譚盛禮解惑的,譚振學就先看看,挑簡單的回答,因為頭次在人前出頭,他緊張得聲音顫抖,語速磕磕絆絆,見對方麵露遲疑,他臉頰滾燙,回家和譚盛禮說,“父親,兒子才疏學淺,恐不能為人解惑。”

譚盛禮在看書,“哪兒有疑慮。”

譚振學展開手裡的紙,譚盛禮擱下筆,拿過掃了眼,是《論語》裡簡單的釋義問題,譚盛禮問,“你怎麼和人說的?”

“有仁德的人要先立身於世,必使他人也能立身於世......”譚振學說完,譚盛禮點頭,“並沒錯誤,為何會有疑慮?”

譚振學低頭,神色略為沮喪,“害怕說錯了誤導人家。”

“何來誤導之說?”

譚振學不答了,上前接過紙,“兒子知道怎麼做了。”

譚振學學識不差,唯獨信心不足,平時不顯關鍵時刻容易緊張出錯,鄉試比院試更難,同場科考,其他人學識更甚,不培養信心,譚振學鄉試還得出錯,他道,“下去吧。”

再出門,譚振學仍然緊張,但能流暢地解答其意思,外人看他不疾不徐,從容有度,心裡信服了些。

如此,有些問題不用專程請教譚盛禮也能解惑。

又過幾天,譚盛禮再讓譚振學進屋,給他看其他問題,是經義問題,譚振學回答得可圈可點,譚盛禮道,“集廣思而解其意,日後遇到不肯定的和譚振興振業生隱他們商量......”

這般,譚盛禮桌上等著解惑的問題又少了許多。

半個月下來,四人功課長進明顯,無論是經義還是策論,思路開闊許多。

子有善,勿吝言,檢查他們的功課時,譚盛禮每人誇獎了兩句,譚振學平靜如初,譚振業臉頰微紅,譚生隱麵露羞赧,唯有譚振興,咧著嘴,笑得開懷。

這麼久了,得到譚盛禮稱讚的次數屈指可數,不怪譚振興高興,要知道,他已經好久沒挨打了,以為父親忙著看文章沒時間,不想是自己表現好,嘻嘻嘻...

受了表揚,譚振興心情大好,以致於再看到劉明章都覺得順眼不少,當然,順眼的是劉明章身上那套如孔雀開屏的長袍,和他這個人買關係。

他們在賣柴回家時碰到的劉明章,院試放榜後,人們爭先恐後地搶著買他們的柴,譚盛禮定了規矩,挑著柴進城走兩條街才準把柴賣出去,且每天要走不同的兩條街,剛開始有人跟著他們走,慢慢的,跟著的人少了,多是站在自家門前衝他們吆喝招手的大娘,“譚公子,我買捆柴。”

托譚盛禮的福,現在他們買柴和送貨上門沒什麼兩樣。

買他們的柴,不用去街上找,在家等著就行。

四捆柴,走了兩戶人家才賣完,然後出來就看到了跟在魯學政身邊的劉明章,他站在魯學政身後,俯首帖耳,好不諂媚。

譚振興學羅氏呸了句,“人模狗樣的,看著就不是啥好東西。”

他記得羅氏就是這麼罵人的,此時用在劉明章身上再合適不過。

譚振學:“......”屁股的傷好了,又能作妖了不是?

出乎意料的,譚振興並沒繼續罵,而是低頭兀自整理自己的發髻衣衫,還問譚振學有沒有哪兒不妥,頗有盛裝出門參加宴會的架勢。

譚振學:“......”

譚振興腦子裡想什麼沒人清楚,但劉明章畢竟是魯學政的得意門生,當街起衝突不好,譚振學善意提醒,“大哥,你後背的傷還沒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