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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1075 字 4個月前

譚振興左右看了看身邊人, 低聲問,“父親, 何時啟程啊?”他還想看看劉明章名聲儘毀, 遭人唾棄的模樣呢。

“等天再涼爽些就啟程。”他又道,“這段時間把手裡的書抄完,借書鋪的書也還了,再者...買的那處宅子賣了吧。”

那處宅子是他為譚佩玉準備的嫁妝,本想考取功名後把佩玉安頓好,如今卻是不行, 想了想, 思索道, “佩玉隨我去書房說話。”

聽到這話, 譚佩玉神色微僵,低頭掩飾眼底神色, 小聲應,“是。”

夜幕低垂,喧鬨整日的巷子恢複了靜謐, 偶有幾聲腳步響起, 譚佩玉垂著眼, 神色安靜,譚盛禮回眸看她, “猜到我想與你說什麼了?”譚家姑娘心思細膩敏感,尤會察言觀色,儘管他未透露分毫, 譚佩玉卻是領會到他意思了。

譚佩玉五官生得清秀,眼眸明亮,很會持家,進城後,家裡的大小事都由她打理得井井有條。

進屋後,譚佩玉先去點燈,慢慢的,房間明亮起來,譚盛禮道,“坐吧。”

收起火折子,譚佩玉緩緩走向窗邊木凳,步子不大,心事重重的。近日來,街坊鄰裡有意給她說親,但父親都給婉拒了,以父親的性格,必然是有安排了,她攥著衣角,臉色隱隱泛白。

譚盛禮沒有賣關子,直言,“我最初想著等院試放榜在城裡給你找門親事,這幾日我想了想,佩玉,晚兩年再給你說親如何?”

劉家人在,保不齊哪日撞上又說什麼難聽的話,如果是譚振業定會想儘辦法不讓自己吃虧,譚佩玉不行,她心腸軟,不善言辭,碰到隻有吃虧的份兒,而他又隔得遠,遠水救不了近火,最後不知會怎樣,譚家出過這樣的事,他無法心安理得地讓譚佩玉留下。

隻是這樣一來,她的婚事務必又要擱置許久,譚盛禮與她言明,是想她有個準備。

“父親...”譚佩玉難掩麵上震驚,她以為父親要把她丟下了,下堂婦的身份始終是種拖累,她嫁出去是最好的...

“父親...”譚佩玉張了張嘴,鼻尖酸澀難忍,喉嚨哽住,再難說出話來。

見狀,譚盛禮麵龐愈發柔和,“莫哭,父親在,誰都不能欺負你去,我與你說這事,是不想你胡思亂想,你是我譚家姑娘,譚家在,必會永遠護著你的...”

譚佩玉紅著眼眶點了點頭,譚盛禮遞給她手帕,“莫哭了,你這孩子心思重,有事悶在心裡誰也不說,不是好事,你幾個弟弟或有諸多缺點,但極為護短,你要受了委屈,儘管和他們說便是。”譚佩玉照顧他們長大,幾人甚為敬重她,為何與劉家的事遲遲翻不了篇,就是他們想替譚佩玉出口惡氣。

方法錯了,心卻是好的。

想到幾個弟弟,譚佩玉心裡暖融融的,“是。”

堂屋裡,急著回屋寫功課的譚振興遲遲等不到譚盛禮出來,又看譚振業眉頭緊鎖,神色凝重,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怎麼了?”

難道長姐做錯了什麼事父親要打她?

不能吧,他仰起頭看牆上的木棍,譚盛禮出去時沒拿,應該不會動手吧。

“無事。”譚振業食指摩挲著桌麵,不知在想些什麼。

譚振興撇撇嘴,又去和譚振學嘀咕,“三弟怎麼了?”陰著臉,活像誰買柴沒給錢似的,定有什麼事發生。

“應該在想秦秀才問的問題吧。”回家時秦秀才拿了兩個問題來問,他們隻回答了其中一道,剩下的一道不知怎麼回答,他現在都想著呢。

譚振興:“......”譚振業就不是那樣的人。

他歪頭,想和譚生隱說兩句,譚生隱起身徑直走了,“振興哥,我趕雞回雞籠。”

譚振興:“......”怎麼覺得所有人都不待見他呢。

又等了片刻,譚佩玉回來了,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譚振興忙跑上前,非常小聲地問,“長姐,你犯什麼事了?”

父親從不無緣無故打人,必然是譚佩玉做錯了事。

譚佩玉搖頭,想說無事,轉而想起父親的話,說道,“父親說晚兩年再給我說親。”

譚振業抬眸,黑漆漆的眸子驟然清亮,譚振學未有任何反應,繼續想著白天的題,譚振興則是鬆了口氣,隨即又皺起眉頭,“太晚了吧。”難怪譚佩玉會哭,換他他也會哭的。

早成親早生子早享福不好嗎?

這事父親做得不地道,譚振興安慰譚佩玉,“長姐彆哭了,我去和父親說說情。”

門外站著的譚盛禮:“......”

時隔21天,譚振興終於又挨打了,當那久違的嚎啕大哭聲響起,譚家眾人無不扶額,小心翼翼這麼多天,還是沒能逃過這劫,命!

便是會說話的二丫頭都拍著手歡呼,“爹爹,爹爹!”

譚振興:“......”小小年紀就幸災樂禍成這樣,幸虧是閨女,是兒子不得氣死他啊。

不是,是兒子的話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他氣什麼氣啊。

這晚,回屋後的譚振興取下成色還新的木棍,來回擦拭撫摸,半夜醒來給女兒把尿的汪氏睜開眼,猛地看譚振興抱著根木棍來回晃,五官扭曲,麵龐猙獰,差點沒嚇死過去。翌日清早,譚振興出門她就起了,偷偷去找譚佩玉說了此事,譚佩玉想想不對勁,又去找譚盛禮:譚振興被打太狠,腦子有問題了。

難怪特意進山砍了根樹,剝皮後細細打磨光滑,竟是落下病根了。

譚盛禮:“......”

因著要搬家,走前總要知會聲,讓城裡住著的讀書人安排好,再過五天,他們就不外出探討學問了,也不用再送文章過來,消息傳出去不到片刻,湧來的人越來越多,四人不好轉身走人,隻得耐著性子解釋,以致於回家都下午了。

四人饑腸轆轆口乾舌燥,好不容易回到家,明顯氣氛有點奇妙。

不是氣氛,是看他們的眼神。

也不是看他們,而是看...三人側目,眼神落到譚振興身上,她們看譚振興的眼神很奇怪,那種眼神,譚生隱或許不懂,譚振學和譚振業不陌生,母親病重,大夫說藥石罔顧,為了不讓母親知道,全家人都儘量瞞著不和她說,但嘴上不說,眼裡總會透些出來。

此時,譚佩玉和汪氏的眼神就是在看重症之人的眼神。

兄弟兩對視眼,默契地盯著譚振興看,想說他又做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啊。

“你們餓了吧,飯菜在鍋裡溫著,你們先洗手,我給你們端去。”譚佩玉低頭掩飾眼裡淚花,匆忙地進了灶房,譚振業蹙眉,和譚振學道,“我去看看長姐。”

譚佩玉在灶台前抹淚,譚振業少有看她哭成這樣,也就母親去世那次她哭得最為傷心。

“長姐,怎麼了?”

譚佩玉快速擦了擦眼睛,“沒事。”

“是不是大哥怎麼了?”譚振業開門見山地問。

提到譚振興,譚佩玉眼淚又止不住了,看了看窗外,示意譚振業小點聲,彆讓譚振興聽到後難過,然後把譚振興夜裡的異樣說了,上午她去醫館請教大夫,大夫說腦子有問題不太好治。

這事她還沒和譚盛禮說呢,怕譚盛禮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聽了譚佩玉的話,譚振業哭笑不得,那根木棍是譚振興為兒子準備的,棍棒底下出孝子,譚振興對兒子寄予厚望欲嚴加教導,因此早早準備好棍子,沒事時練練,順手了好動手。

譚佩玉:“......”

這事不好實話告訴汪氏,兒子還沒影就想著怎麼揍他,有兒子也嚇跑了,譚佩玉隻和汪氏說譚振興有夢遊症,算病也不算病,村裡許多人都有,尤其乾了天活的人最容易出現這種症狀,夜裡躺在床上,總覺得活沒做完,突然翻身起床乾活去。

譚佩玉就聽過,汪氏自幼住在村裡,這種故事聽得更多,再看譚振興,更覺得他可憐,讀書沒讀出毛病,挨打挨出毛病了。

幾人間的波濤湧動譚盛禮並不清楚,他觀察了譚振興兩日,有沒有病他不好判斷,想揍他是真的,但他手裡攢著的文章多,沒功夫搭理他。

知道他要走,這兩日遞上來的文章很多,其中,他又翻到了讓他記憶深刻的字,字跡歪歪扭扭,連語句都不通,隻有幾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答曰,是。今有小乞丐,其父母為乞,其生而為乞,既人有生則賤者也,何以無生為貴也?還請先生解惑。

短短幾行,倒儘人間無奈,譚盛禮喚譚振興進屋,問他這篇文章誰給的。

譚振興掃了眼,就是那篇連字都寫錯浪費時間的文章,他搖頭,文章寫成這樣,應該是哪家無聊的孩子吧。

“你去街上問問。”

譚振興不知所謂何事,拿著文章出去了,走到門口,又聽譚盛禮吩咐,“喚振學與你同去。”

譚振興疑惑更甚,“是。”

讓兩人出乎意料的是,寫此文的是個小乞丐,不能說小,頂多說他個子矮,十歲的年紀看著和七八歲的孩子無異,衣服破破爛爛的,他們看到他時,正和街上幾個孩子打架,私塾老夫子說是他,譚振興毫不懷疑,稍微讀過幾句書的人就不會連句子都寫不通順,不知譚盛禮為什麼偏偏對他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