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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3521 字 4個月前

“幾個同窗約我賞花,喝了兩杯。”江同閃爍其詞,看火盆裡厚厚的灰燼,暗恨道,“都怪譚家那群狂妄之徒,害了父親名聲。”不止父親,他祖父和大伯名聲都受到了影響。

以往聽到這話,江仁再讚成不過,而今時心情複雜難以言狀,隻道,“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日後莫在背後道人是非,若有機會,常去平安街看看,那兒聚集了不少讀書人,和他們相處,有利於學業進步。”

他在酒樓外聽了會兒甚是精彩,幼時讀書,所幻想的文會便是那般了,能直抒胸臆,暢所欲言,好的地方得人讚揚,不足的地方被人反駁,為某篇文章爭論不休,完了情誼更加深厚,探討學問,本應該是那樣的,江仁看著兒子說,“裡仁為美,你去了平安街會受益良多的。”

江同不屑地哼了哼,最近天天有人在耳朵邊提平安街,耳朵快聽得起繭子了,不好拂了父親麵子,他不情不願地點頭,“是。”

知子莫若父,江同還不了解他?因大房沒有兒子,江同可謂含著金鑰匙出身,免不了養得驕縱了些,他歎氣,“可見過你祖父和大伯了?”

“嗯,祖父和大伯誇我課業有進步,好好保持,下次鄉試沒有問題。”

聞言,江仁沒有多說,而是問江同,“你四歲啟蒙,至已有十三年了,為父問你,可想過讀書人是何樣子的?”

江同莫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迎上江仁晦暗難辨的目光,又止住了,但聽江仁道,“下去吧,好好想想這個問題,若能想明白,你離舉人就真的不遠了。”

以江同的學識,在落榜的秀才離算上乘,但三年後就難說了,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譚盛禮那樣的老師,那些人很快就能超過江同的。江仁把這件事和父親江守信說,得來江守信怒斥,“他譚家祖上再出過帝師也是以前,譚家遷回祖籍時把僅有的書全部賣了,縱使那位天賦異稟,不讀百書不過紙上談兵而已,我看你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回屋麵壁思過去。”

江仁啞口無言,再看牆上的字畫,‘傲慢狂妄,則去之者眾’,江守信寫下這幾個字時的教誨還曆曆在目,如今卻...江仁心底悶悶脹脹,作揖道,“是。”

不說江仁心裡有事,被江守信訓斥後回屋大病了場,說那書院的老師,那天起,時不時就愛去平安街聽譚盛禮講學,亦或者去酒樓小坐,剛開始眾人忌諱他們的身份極為收斂,何舉人直言,“三人行必有我師,你們雖是學生,仍然有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還望諸位彆太拘謹了,否則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何舉人也是寒門出身,當年以他的資質是進不了綿州書院的,奈何綿州書院差算學老師,他就棄了其他,專心教算學,十多年過去了,總算在綿州站穩了腳跟,也將妻兒接進城,不用在村裡種地,對自己身上的不足,何舉人坦然接受且改之。

得他這話,眾人沒了顧忌。

除去書院幾位老師,還有其他好些舉人也被吸引而來,唯有江家人沒有露過麵,據說韓山長即將隱退,新山長就是江守信,消息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大街小巷的讀書人都知道了,對此,人們褒貶不一,論聲望,江家一門三舉,江老太爺擔得起山長之位,可發現雲尖書鋪仍有江老太爺的文章是詩冊賣,心裡總有點不得勁。

要知道,書院幾位舉人老爺已經把放在雲尖書鋪的文章和詩冊悉數拿走,江老太爺卻無動於衷,且又寫了兩篇文章,據和江同走得近的學生說,文章講的是某鄉野書生承祖上恩澤,在讀書方麵有些天賦,但自視甚高,仗著祖宗有幾分聲望以聖人賢者自居,偏偏世人竟受其蒙蔽.....最後以‘世人皆醉我獨醒,嗚呼哀哉!’為結尾,萬分悲涼。

這個故事怎麼聽怎麼像在諷刺譚盛禮,綿州書院不少學生和譚振興他們有點交情,偷偷把這件事說給譚振興聽,豈料譚振興搖頭,“江老太爺許是夜深人靜有所感,和我譚家無關...”譚振興著重強調其中那句‘仗著祖宗有幾分聲望’,要知道,譚家祖宗豈是才幾分聲望,名聲為天下人所知,江老太爺怎麼說也是個舉人,不可能連這點都表述不清吧。

書院眾學生:“......”好像是很有道理。

譚振興又說,“以聖人賢者自居,我父親為人低調,從不敢以賢者自居,更彆說聖人了,江老太爺如果這篇文章暗指我父親,那就是在顛倒黑白了。”

眾學生:“......”這話非常有道理。譚老爺名聲大振,靠的是其淵博的學識,良好的修養,高尚的品德,和祖宗沒什麼關係。

“不說江家了,昨日你們老師布置了什麼課業,我們探討探討啊。”譚振興招呼眾人往酒樓去。

“好。”

他們去了酒樓,譚振業落後兩步轉去了平安書鋪,書鋪的匾額仍如從前,徐冬山坐在裡邊抄書,還有其他抄書的人,價格便宜,買的人多,庫房和內室堆著的已經賣完了,譚振業問,“今日不打鐵?”各條巷子住滿了人,老人們的子孫也搬了回來,不用徐冬山幫忙挑水,他除了打鐵就待在書鋪,好像清閒了很多。

“天氣熱了沒人來,要等秋涼了。”說話間,徐冬山擱筆給譚振業倒茶,譚振業製止他,“你忙你的,我自己來罷。”

譚振業倒了杯茶,掃過鋪子抄書的人,在書鋪抄書的多是外來讀書人,徐冬山給他們錢,不多,連維持生計都不能,畢竟平安書鋪的書價便宜,徐冬山自己掙不了什麼錢,若是以往,譚振業不會多管閒事,然而譚佩玉的將來係在徐冬山身上,譚振業不得不為他謀劃,他知道徐冬山不差錢,他想為徐冬山謀的是比錢更重要的東西,視線逡巡圈,最後落到徐冬山臉上,低聲道,“酒樓熱鬨,好句層出不窮,多引進些文章充實書鋪有利無弊,請人去酒樓記下讀書人膾炙人口的詩文或詞句放在書鋪賣,多給他們點銀錢,他們也活得輕鬆些。”

平安街的客棧不貴也不算便宜,住久了寒門學子承受不住,多是十來個擠在同間屋子分擔住宿費的,天熱不蓋被褥還好,待天冷就容易著涼了,多攢些錢,天冷為自己購置床被子也好。徐冬山如果能在讀書人裡博得個好名聲,將來跳出商籍未嘗不是沒有機會。

“你也覺得好?”徐冬山道,“每每有外邊讀書人來,少不得問起酒樓讀書人討論了哪些文章,有何良言美句,我琢磨著找人記下,方便讀書人學習。”

兩人想法不謀而合,譚振業有些驚訝,父親總說他心思沒用在正道上,他的確是抱有私心的,不成想徐冬山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他陰陰盯著徐冬山,看得徐冬山好笑,“莫拿你這眼神看我,上次我膽戰心驚了整夜,我畢竟算半個商戶,有些是骨子裡的習性,變不了的。”

其實徐家以前不是商戶,是工籍,是從徐冬山祖父購置鐵匠鋪淪為商戶的,他父親自幼身體不好,祖父擔心他打鐵身體吃不消,在父親年幼時就購置了兩間鋪子,將戶籍落成了商籍,希望父親改行做其他,奈何父親在打鐵方麵頗有天賦,舍不得祖傳手藝,祖父教了父親,但不讓父親碰,為了寬祖父的心,父親踏踏實實做了幾年生意,待祖父離世,他才認真打鐵,而那時,徐家已經是商籍了,工籍淪為商籍容易,商籍想跳出來就難。

“還計較我上回態度不好,忽然聽說你有十幾間鋪子,換誰都會以為你出身大戶,忍辱負重罷了...”人心險惡,縱然他們所見所遇都為美好,譚振業骨子裡卻是個疑心重的,這點和譚振興很像,無論什麼人什麼事,兩人都是往壞處想。

“我與你計較作甚,你也是為佩玉好,相反,她有你們這群弟弟,我為她開心。”提到譚佩玉,徐冬山目光柔和許多,譚振業抿唇,“你知道就好,將來待我長姐好點,你若欺負她,追到地獄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徐冬山:“......”他毫不懷疑譚振業說的實話,幾個小舅子裡,譚振業性格最圓滑陰沉,若非有譚盛禮壓著,譚家不知會成什麼樣子,徐冬山不得不提醒他,“譚叔為人正直,你日後遇到事多為他想想。”

譚振業沒說話,徐冬山歎了口氣,轉而說起其他,“酒樓裡,他們聊到激動時難免語速快,而且詞句多,還得麻煩你們做個示範...”酒樓裡探討學問的人多,良言不勝枚舉,記錄的人恐怕應接不暇,譚振業他們做個示範,後邊的人就知道哪些記下,哪些略過。

“找大哥吧,給他錢,他樂意至極。”

徐冬山嘴角抽了抽,完全能想象譚振興喜出望外歡呼跳腳的神色,他對譚振業道,“你也去吧。”單獨放譚振業出去他總覺得會出事,尤其是江老太爺那兩篇具有諷刺意味的文章,哪怕譚振興澄清和譚家無關,但就他而言,江老太爺隻差沒指名道姓了。

譚振興乃世間少有的心寬之人,譚振業可不是。

“好。”

聽說給眾讀書人記錄美句,裝訂成冊放到書鋪賣,譚振興驚得下巴快掉到地上去了,他挺了挺胸脯,問徐冬山,“你知道我是誰不?”

徐冬山:“......”

見徐冬山不答,譚振興自顧道,“我是新科舉人,你讓我幫他們記錄,那誰給我記錄啊,你嫌書鋪文章少找我啊,我隨便寫兩篇都比江家那群沽名釣譽的舉人厲害。”

誰說譚振興心寬的,徐冬山收回自己的話,他解釋,“你是舉人,能判斷哪些好哪些不好,既是留給後邊人看的,總要把好關。”

這話聽著熨帖,意思是他是舉人,能分辨詞句詩文的好壞,譚振興哼哼,“有錢嗎?”

“有。”

譚振興歡喜應下。不過得回家和譚盛禮知會聲,彆落得個見錢眼開的名聲就得不償失了,譚盛禮沒有反對,還和他們說,“事先問問人家,如果有人不願意就跳過他們,再者,問問能否署上名方便後人考證...”皇上明達寬仁,廢除了前朝的文字獄,隻要不是言論特彆過激的情況,都不會出事。

譚振興道:“是。”

他們先挨個詢問,有不想出風頭的,他講話時譚振興專心聽而不記錄,有不想落下名字的,譚振興在後邊留空白,剩下的記錄好,署上讀書人的名字。

這類文章和詩文裝訂成書,有統一的書籍名《平安文會記》《平安詩會記》《平安算學記》,書名相同,但日期不同,在平安書鋪賣得特彆好,尤其得知是書鋪老板想的法子,且賣此書他不掙半文錢,讀書人由衷佩服他,不僅僅是因為這件事,還有他心裡的堅持,平安書鋪十幾年來,都是徐冬山守著,價格沒有變過,鋪子裡的書都是他自己抄的,遇浮華不迷眼的人少之又少,同樣,孤獨而冷靜者更少,徐冬山即使是商籍,做的事和商人不同。

其實不止徐冬山,平安街的商戶都和外邊不同,便是那錦繡布莊入了平安街都和以往不同了。

入鄉隨俗,而有的人巋然不動就是鄉。

因著徐冬山的名字被眾讀書人所知,待他和譚佩玉成親時,上門祝賀的人絡繹不絕,依著譚盛禮和徐冬山的意思,請鄰裡聚聚就行,沒想到突然多了很多人,徐家隻有前院,院子小,坐不了太多人,酒席隻能沿著巷子擺,巷子狹窄,圓桌安置不下,隻能放長桌。

到成親這日,酒席桌沿著巷子擺到了平安街......

作者有話要說:  我長姐終於成親了,嗚嗚嗚...以後徐冬山會脫離商籍的,不過會付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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