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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0871 字 5個月前

年輕的衙役擔心言行粗鄙惹了笑話, 年紀大的衙役跑不動擔心譚振業久等,因此紅榜張貼出來,所有衙役衝自己打氣,鼓勵他跑快點, 莫讓譚家人在客棧久等,路上遇到其他考生,不約而同的問自己打聽譚振業的名次, 得知譚振業是案首, 眾人很是開心, 沒有任何陰陽怪氣的嫉妒。

“小公子,恭喜了啊。”

譚振業從善如流, “辛苦了。”

他得父親親自教導,若不能考個案首回來, 未免太給父親丟臉了,送走衙役, 客棧的考生們上前恭賀譚振業,斷斷續續有其他衙役來,考上的人歡喜,落榜的低落, 但沒聽說因落榜而輕生的事兒, 譚生隱也來了,譚辰風和譚生津送他到的客棧,見到譚盛禮,譚辰風激動地握住他的手, 喉間酸澀道,“辰清堂弟,我...”百轉千回,他道,“我替惠明村的孩子謝謝你。”

惠明學堂在安樂鎮小有名氣,他挨家挨戶勸說,好些人家答應把孩子送到學堂讀書,譚盛禮托譚生隱送回來的筆墨紙硯送給孩子了,個個寶貝非常,揚言要做譚盛禮那樣的人,出人頭地,為惠明村爭光。

“綿薄之力而已,不值一提,真要謝,該感謝趙兄。”譚盛禮邀請譚辰風坐。

“你們都是惠明村的恩人。”譚家出了四個舉人,風光無限,裡長都對他極為客氣,更不說十裡八村的村民了,譚辰風道,“學堂孩子多,他走不開,否則也是要來看看你的,聽說你回了桐梓縣,他很是遺憾沒來和你見上一麵呢。”

趙鐵生做夫子後性情更為開朗,不止教孩子們識字,如有童生上門請教學問,他亦不藏私,很是受人尊敬,旁人問他,他隻說和譚盛禮學的。

“趙兄怎麼樣了?”

譚辰風說起趙家的情況,趙鐵生是廩生,每月有銀錢糧食,去年給他長子挑了門親事,對方家境普通,勝在女兒心地善良,過門後極為孝順趙鐵生夫婦,待小叔子也不錯,以趙家的門檻,其子完全能找個家境富裕的,趙鐵生兩口子不是勢利眼,兒媳婦隻看人品。

“趙家家事和睦,過得挺好的。”以前那些瞧不起趙鐵生的人紛紛轉了態度,不理解他的人也明白他為什麼堅持考科舉,成親不在早晚,意在家人相處融洽,能互相體諒。

譚辰風與譚盛禮說起這些事都覺得不可思議,女子十六不嫁,其父母兄弟像養仇人似的養著,男子十八不娶,外人都覺得他有隱疾亦或者窮得拿不出聘禮,趙家的事兒傳開,人們有了新的認知。

“趙兄有今日是他努力換來的。”

譚辰風點頭,“是啊,我和他生隱娘起先還商量著等生隱回來就給他定門親事,有那劉明章攀高枝的事兒在前,我是萬萬不敢讓生隱娶個門第高的小姐回來,想學趙鐵生那般,給生隱挑個知冷知熱的人,想來想去還是問問你比較好。”

生津說生隱日後要做官,妻子光知冷知熱不行,還得有能耐,不能拖生隱後腿,否則行錯半步,官場就是掉腦袋的事兒,比他做村長危險多了。

譚盛禮蹙眉,“生隱這孩子不是還小嗎?”譚生隱和譚振業同年,今年十七吧。

“說小不小,他不是要隨你去京城科舉嗎,此去不知要幾年才有結果,他娘去年生了場大病,擔心沒人替他操持,想把婚事定下,等他將來出息了再說...”說實話,譚辰風也想給譚生隱定門親事,他年紀大了,指不定哪天說沒就沒了,小兒子出息,屆時為他們守孝,守孝出來不知是何光景了,他覺得妻子的話有道理。

譚盛禮看向旁邊和譚振業說話的譚生隱,有些時日不見,譚生隱瘦了點,個子比譚振業矮些,穿著身長衫,要不是譚辰風說起,他都忘記譚生隱到說親的年紀了,他思索道,“生隱這孩子穩重,遇事有主見,你不若問問他的想法,他以後要走仕途,想娶什麼樣的妻子心裡該是明白的。”

譚辰風歎氣,“我如何沒和他說啊,他說年紀還小,隻想專心讀書走科舉,成親的事兒暫時不考慮。”

兒子不在身邊,隻怕他心底有事藏著不和自己說,譚辰風道,“他素來敬重你,還望你探探他的口風,我和他娘沒彆的心思,就盼著他過得好而已。”以譚家在安樂鎮的地位,譚生隱想找個什麼樣的姑娘沒有啊,包括縣裡老爺都有差人來問,他全部打發了。

“成,我問問他吧。”

那邊,譚生隱和譚振業在聊近日的功課,兩人旁若無人,譚生津和乞兒插不進去話,識趣的下樓閒逛去了。

吃過晚飯,譚盛禮讓譚生隱進屋,專程問他對親事的想法,譚生隱臉熱,“我爹托辰清叔問的?”

“你長年累月不在身邊,他們關心你罷了。”譚盛禮不藏著捂著,直截了當地說,“你有什麼想法和你爹娘直說,老人家愛胡思亂想,你不說,他們便懷疑你是不是不滿意,又或者有喜歡的姑娘了,又或者有彆的隱情拖著不想說親...”

譚生隱歎氣,“辰清叔,不是我不說,是我壓根說不出來。”他日日跟著譚振興他們讀書,以會試為目標,根本沒心思想其他事,因為譚振學比他們年長,他以為怎麼也會等到譚振學成親後再輪到自己,從來沒想到,譚辰風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他哪兒說得上來。

他把實情和譚盛禮說,“真要說親我也想等我高中後再說,他貿貿然問我,我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許是那幾日應酬多,他的語氣或表情讓譚辰風有所誤解,譚生隱道,“我找我爹說說罷。”

譚盛禮想想,“我去說罷。”

譚生隱幾歲就入私塾讀書,後來跟著譚盛禮,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從未想過兒女情長的事,譚盛禮和譚辰風解釋清楚,譚辰風鬆了口氣,“那便算了罷,他滿心係在科舉上,我做爹的怎好拖他後腿,辰清堂弟,我能否拜托你件事。”

這麼去了綿州,再去京城,許是幾年後才能回來了,譚辰風道,“他日若有生隱心儀的姑娘,還望你做叔的為他做主。”他把譚生隱的親事交給譚盛禮了。

譚盛禮點頭應下。

村裡還有農事,翌日譚辰風和譚生津就走了,依依惜彆時,譚生隱站在城門口等遠行的馬車消失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我爹都有白頭發了,還有我大哥,多虧他我才有今天。”父母在不遠遊,這兩年,他能跟在譚盛禮身邊讀書,多虧兄嫂幫他侍奉父母,兄弟友恭,家和萬事興,原來起源於此。

聞言,譚振業歪頭看向譚盛禮,許是這兩年操勞,譚盛禮眼角起了褶子,不細看看不出來,但笑起來時掩飾不住了,算算年紀,他的父親也老了,他低眉沉吟,寬慰他,“無事,等你高中就好了。”

譚振業是今年案首,但因譚盛禮他們在,學政大人也給兩人下了帖子,順便提前告訴那些秀才,若想請譚盛禮看文章詩詞的記得帶上,除此,還讓譚盛禮和秀才們說說鄉試的情況,因譚家出了四個舉人,學政大人重拾教書信心,鼓勵眾秀才兩年後都去綿州下場鄉試,為舒樂府錦上添花。

在綿州眾郡,巴西郡最為讀書人瞧不起,認為巴西郡偏僻落後,窮山惡水養不出傑出的人才,殊不知巴西郡鐘靈毓秀人傑地靈,養出的人博愛無疆,上至知府大人,下至地痞無賴,都為其正直的人品所折服,受譚盛禮影響,知府大人下令,巴西郡各府各縣需派衙役日日出街巡邏,維護城內治安。

離開郡城這日,知府大人親自送譚盛禮出城,感謝他為巴西郡做的貢獻。

譚盛禮不敢居功,“譚某人微言輕,哪有做什麼,是大人治理有方罷了。”

“譚老爺還是那麼謙虛。”換作以往,知府大人會認為功勞在自己,他不是沒見過能力卓越受人景仰敬重的人,他們比譚盛禮位高權重得多,然而,他們維護治安,靠的是酷刑,不像譚盛禮,僅憑言語行事就能影響眾多人爭相效仿。

春風輕輕拂過麵龐,知府大人眺目望向最高的山頭,道,“都說讀書人為天下人表率,見過譚老爺,便知此話為何意了。”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人常掛在嘴邊的話,而天下人以為那是讀書人心之所向,實則不然,讀書人真正為天下表率的該是品行操守,許是風氣浮躁,讀書人自己都忘了,看到譚盛禮,遺忘的品質又慢慢回來了,知府大人拱手,“高山流水,來日方長,望譚老爺保重。”

“大人保重。”

後邊還站著諸多讀書人,他們拱手,齊聲道,“譚老爺保重。”

譚盛禮給他們還禮,慢慢爬上馬車,揮手道彆,其中,老夫子也在其中,他已經不能下地了,執拗的要人攙扶著過來送譚盛禮,他說再不多看眼,這輩子就沒機會了,他教了幾十年書,許多道理心裡明白卻說不出做不到,世間能有譚盛禮這樣的人,是多少人的希望啊。

悲天憫人的古人有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老夫子知道,譚盛禮會為天下寒士找到棲息地的,他拚儘全力的抬起手揮了揮,蒼老的唇間慢慢吐出兩個字:走好。

“譚老爺,老夫子快死了。”乞兒將頭探出窗戶,伸長脖子的回望,哪怕遠處的人影化為黑色的小點,他仍舍不得縮回身,“老夫子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他想做你那樣的人。”

“他做到了。”譚盛禮道。

乞兒回眸,“是嗎?”

“嗯。”譚盛禮拍拍身邊的坐墊,示意乞兒坐回來,“老夫子心懷仁慈,暗地給你吃食,又教你認字,他做到了。”

乞兒垂目沉吟,隨即重重地點頭,“是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譚老爺,你能教我畫畫嗎,我想把老夫子畫下來,永永遠遠的記住他。”老夫子說年紀大了記性會變差,以前許多事都不記得了,乞兒擔心自己老了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人,不僅僅是老夫子,還有他爹娘,還有譚老爺,他都想記住。

“好。”譚盛禮捧起他的手搓了搓,“昨日教的《千字文》背住沒?”

乞兒點頭,“背住了。”說著,他緩緩張口,一字一字的背給譚盛禮聽,背完又重頭講了遍釋義,混著自己以前的所見所聞闡述釋義,“譚老爺,你說奇怪不奇怪,明明我還很小,可是回想從前的事,仿佛覺得自己很老了。”

譚盛禮失笑,“人生百態,你日子還長著,許多事沒有經曆呢。”

稀鬆平常的話,譚生隱莫名紅了臉,問起譚佩玉和徐冬山成親的事,得知譚佩玉有了身孕,譚生隱開心不已,乞兒又和他說平安街的事,兩人說說笑笑,衝淡了不少離彆的愁緒。

因譚振興多次寫信問歸期,譚盛禮就在信裡提了幾句,到綿州這日,遠遠的就看到城門外站著兄弟兩人,旁邊還站著兩個花團錦簇的小姑娘,灰色帳頂的馬車,平平無奇,大丫頭眼力好認出馬車,拍手歡呼,“祖父回來了,祖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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