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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2358 字 5個月前

門口的譚振興聽到他提家業子嗣就滿臉不痛快, 礙於他是長輩, 硬生生忍著沒發作, 待換了身乾爽的衣衫後, 他哪兒都不去,就在桌邊聽著陸舉人唾沫橫飛的勸譚盛禮續弦, 黑漆漆的眼神差點沒把陸舉人盯出個窟窿來,後知後覺回過神的陸舉人注意到他眼底的情緒,心領神會道, “子孫成行滿眼前,妻能管弦妾能舞, 專心讀書是好事, 子孫之事也不可耽誤啊,尤其是幾位公子, 血氣方剛, 正是開枝散葉的好時候...”

在陸舉人眼裡,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子嗣充盈好比那參天大樹, 非螻蟻能蛀,避開螻蟻, 家族才能興盛強大,縱觀綿州城有威望的家族,誰家不是庶子庶女眾多。也有那幾代單傳的人家,日日活得膽戰心驚,心驚肉跳, 唯恐有人謀財害兒子性命以致於無人送終,為保安全,花錢買幾個侍從跟著。

江家便是這般,江老舉人共有兩個嫡子三個庶子,照理說不愁沒有孫子繼承家業,誰知長子成親多年沒有子嗣,次子和庶子早幾年生的都是閨女,江同出生後,成為江家的獨孫,闔府上下無不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江同七八歲時,走哪兒都簇擁著一幫人,直到後來有弟弟堂弟出生,江同才敢獨自出門了。

有先例在前,譚盛禮就該引以為戒,他若是譚盛禮,毫不猶豫的續弦,再納兩房小妾,多生幾個孩子,不愁沒人送終,再者等十幾年後,子女長大成人,嫁女娶兒媳,聯姻的人家多了,彼此相互幫襯,何愁在城裡站不穩腳跟,何況譚家乃帝師之後,在讀書方麵頗有天賦,走科舉入仕途是不可避免的,就更需要多幾個親家鞏固自己在官場的位置了。

如此簡單的事,他都看得明白,譚盛禮怎麼就不懂,陸舉人猜測他是讀書讀多了才不曾考慮這方麵,因此,他是抱著交好的態度和譚盛禮說這番話的。

譚盛禮認真聽著,不做回答,而譚振興坐不住了,陸舉人的意思是勸他也納妾為譚家生兒子?

這話如果早點說他或許會考慮,現在半點納妾的心思都沒有了,譚振業和他說了,生閨女並不比兒子差,閨女不聽話,嫁到敵人家禍害對方全家,兒子不行啊,兒子不聽話,再娶個心懷不軌的媳婦回來,兩口子不得鬨得家宅不寧啊,再說了,就算兒子教得很好,誰知道會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回來,有的姑娘看著溫柔體貼,凶狠起來堪比猛獸,如果汪氏眼神不好替兒子挑了個豺狼虎豹,倒黴的就是他們全家。

養女兒風險就小很多,而且女兒貼心,他好好待她們,將來遇到事她們還能不管自己死活?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誰家女兒不是向著娘家的啊,汪氏嫁進門多年,到綿州後都有托人捎年禮回汪家,譚佩玉就更不用說了,這次他們去京城,譚佩玉給他們縫製了套衣衫,衣衫裡藏了銀票。

女兒好啊,女兒貼心,他美滋滋的看向旁邊端坐在矮凳上的女兒,笑得那叫個如沐春風,大丫頭和二丫頭亦甜甜的咧著嘴微笑,兩人記好不記仇的,出城那天清晨,她們想吃綠豆餅,譚振興天不亮就出門給她們買。

看女兒衝自己笑,譚振興心裡更樂了,但聽譚盛禮道,“多謝陸兄好意,隻是譚某已為人祖父,無心再娶,如今隻盼幾個孩子出息就行。”

“不為你自己著想,總得想想幾個孩子的親事,沒有母親操持,終究有所不便。”陸舉人循循善誘。

譚盛禮想了想,“不礙事的。”

陸舉人又勸了幾句,譚振興覺得這老頭難纏得很,都說不娶了他還揪著不放,又不是靠說媒討飯吃的媒人,熱心過頭了吧。

外邊雷雨交加,陸舉人足足坐了半個時辰,喝了五杯茶,譚振興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來蹭茶喝的。

雨到晚上仍不見停,嘩嘩地順著屋簷滴落,天快黑時,驛丞大人來了,還帶著幾個孩子,請譚盛禮幫忙考察考察幾人功課,能讀書的就走科舉,不能讀書的趁早做其他打算,朝廷文官當道,但並非沒有武將的用武之地,請個師傅教武藝,做個武將領個官職也好啊。

孩子多,其他舉人也過來湊熱鬨,張嘴就考他們《千字文》《三字經》,譚盛禮則先問了幾個問題,至於是不是讀書的料,他不做評價,隻和驛丞說,“讀書明理,無論將來做什麼,多讀書會有幫助的,這會兒年紀小,該約束他們好好讀書。”

心智不堅是孩子的通病,甭管他們想什麼,有什麼打算,都得多讀書,讀書能靜心養性,性格養好了,日後做什麼都強。

驛丞大人覺得這話有理,領著孩子離去時,恭敬的給譚盛禮拱手,其他舉人看了,眼底稍有不快,礙於情麵,沒有表現出來,待吃過晚飯,各自回屋洗漱睡了。

譚家除了女眷有床,譚盛禮他們仍然睡柴房,客棧的柴房不要錢,能省下不少銀錢,夜深人靜,電閃雷鳴,狂風呼嘯,譚振興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睡最左邊,譚盛禮睡最右邊,不知翻了多少個身,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雨嘩嘩下著,屋簷仿佛在流水,譚盛禮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被子被人拽了下,他睜開眼,借著窗外的閃電,隱隱看清身側多了個人,那人如蟲子,慢慢鑽進了被窩。

譚盛禮:“......”

“父親,過去些罷,我想挨著你睡。”

譚振興鑽進被子,緊緊抱住譚盛禮半邊胳膊。

譚盛禮:“......”

他往裡邊挪了點位置,譚振興立刻又靠過來,聲音委屈巴巴的,“父親,我睡不著。”

譚盛禮望了眼漏風的窗戶,有光一閃而過,他問,“為何?”

語畢,窗外轟隆隆雷聲滾過,譚振興扯了扯被子,不安地問,“父親,你會再娶嗎?”他不想有後娘,世間沒幾個後娘是好的,他不覺得自己有長姐的運氣能遇到個和親娘無異的後娘,他心裡怕,怕得睡不著。

譚盛禮思索許久,無數次的經驗告訴他,不回答譚振興的回答最好。

誰知,譚振興又問,“父親,你會再娶嗎?”聲音已然帶了哭腔。

譚盛禮:“......”

“不會。”

“哦。”

譚盛禮正想攆譚振興回自己位置去,倏然,被身旁那聲猶如雷震的聲音驚了跳,譚盛禮:“......”

‘gong...gong...’綿長的鼾聲此起彼伏...

窗外雷聲滾滾,房裡鼾聲陣陣,譚盛禮睡不著了,擔心影響其他人,他不好頻繁翻身,就維持平躺的姿勢,閉眼清醒地到了天亮,天剛亮,譚振興就醒了,縮回抱著譚盛禮胳膊的手,催譚振學和譚生隱出門砍柴,掌櫃說多少柴都收,趁著離開前能掙多少是多少。

待他們輕手輕腳的走出柴房,譚盛禮揉了揉僵硬的胳膊,無奈地直歎氣。

雨已經停了,譚振興他們穿著昨日淋濕的衣衫進山,碰到許多半大的孩子拎著籃子在山裡撿菌子木耳,他們在綿州飯館吃過,菌子鮮香美味,燉湯味道堪稱一絕,他恬不知恥的問人要兩朵,結果人家翻了個白眼,像看傻子似的看著譚振興。

譚振興:“......”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走出幾步遠的孩子們回眸,不說話,譚振興笑意盎然的順了順發髻,“我姓譚。”他在綿州也算小有名氣,挑著水走再遠去賣,但凡說他姓譚,沒人不知道他的。

孩子們上下端詳他兩眼,轉身跑得更快了,譚振興聽到其中有兩個孩子喊,“爹啊,爹啊,有人要搶我們的菌子啊,你快來啊。”

譚振興:“......”三弟說得沒錯,兒子不如女兒好。

想和身旁的譚振學感慨兩句,偏頭看去,譚振學和譚生隱各自捂著臉往旁邊跑,譚振興:“......”

這檔子事不敢回客棧和譚盛禮說,說了有欺負孩子的嫌疑,唯有寫信和譚振業發發牢騷,順便提了提譚盛禮被催著續弦的事兒...

不知道是不是話有點囉嗦了,等到梁州時,譚振興發現他要寄給譚振業的信足足有十幾頁紙,如果其他人各自再寫兩頁,都快有書厚了,譚振興覺得有點浪費,想留幾頁起來,結果發現他每頁內容都必不可少,彆無他法,待譚盛禮說寄信回家,他隻能讓譚振學和譚佩珠什麼都彆寫,該寫的他都寫在信裡了。

至於譚盛禮,譚振興管不著,也沒膽管。

譚盛禮給譚振業寫信意在督促他勤奮學習,努力備戰鄉試,不可荒廢學業,更不可生事,順便又問譚佩玉身體怎麼樣了...

比起譚振業滿肚子的抱怨,譚盛禮的更像是家書,信是隨其他幾位舉人的信一塊送走的,而他們準備在梁州待幾日,因為有舉人收到了梁州書院的邀請去書院講學,譚振興不感興趣,奈何幾個舉人極力遊說譚盛禮,譚盛禮不好推辭,同意去梁州書院講六刻鐘。

梁州城比綿州要小,不及綿州繁華,風氣不及綿州浮誇,但某些方麵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收錢承諾遞文章這事,梁州書院外攬活的仁更多,綿州掙這些黑心錢的人愛穿大紅色衣服,站人群堆裡顯眼,容易被人記住,而這邊的人低調得多,人人穿著素色長衫,人模狗樣的,和普通讀書人沒什麼兩樣。

譚盛禮有個習慣,去到陌生的城喜歡到處走走問問,他們午後進的城,其他舉人都在客棧沐浴洗漱,準備明天去書院講學的事兒,唯有譚盛禮帶著他們到街上閒逛,不知不覺就逛到了書院外,然後就被人盯上了。

“老爺公子也是來看綿州舉人老爺的?”問話的是個倒三角眼的男子,下巴蓄著小嘬胡須,輕輕搖著手裡的折扇,乍眼瞧著是個文質彬彬的人,奈何眼神不好,綿州舉人老爺就在他麵前認不出嗎?譚振興挺著胸脯,雙手抄在背後,咳了咳,有心透露自己的身份,誰知被譚盛禮搶了先,“路過來瞧瞧,綿州幾位舉人老爺都會來?”

男子自豪地昂頭,“那是,梁州書院雖不比綿州書院名聲顯赫,但也算西南數一數二的書院,聽說早給幾位舉人老爺送了消息,他們明早就會來書院呢。”說著,他手指著書院外徘徊不去的讀書人,“那些人都是為此而來,看到他們手裡拿著的文章沒,聽聞這次路過梁州的有帝師後人,才高八鬥,點評文章言語不多不少,但恰到好處...”

這不就是譚盛禮嗎?譚振興與有榮焉地抬起下巴,像隻驕傲的孔雀,就差沒開屏了。

男子注意到他的動作,以為他心裡不屑,他小聲問,“公子覺得我胡說的?”

譚振興:“......”沒看到他非常讚同嗎,哪兒有質疑的意味,這人眼神也特不好,難怪連譚盛禮都沒認出來,他咳了咳,搖頭道,“不不不,你說的甚是有理啊,我...那位譚老爺豈止才高八鬥啊,寫的文章看哭了主考官呢...”

聞言,男子笑了,“是啊,不止主考官,咱們梁州城多少德高望重的大人看那篇文章後都淚流滿麵啊,譚老爺的文章,無人能及啊。”

這話聽著舒服,譚振興想接著再誇譚盛禮幾句,但聽男子問,“請帝師後人指導文章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公子可想遞文章給譚老爺瞧瞧?不瞞你說,我親戚是梁州書院的學生,平日很受先生喜歡,旁人花錢都買不到的請柬,他先生早就被他備了份兒...”

譚振興:“......”誰寫的故事啊,連版本都一模一樣。

旁邊,譚盛禮望著前邊提前等候的讀書人,問男子,“還要請柬嗎?”

男子撇嘴,“你以為呢,帝師後人可不是誰想見都能見的,山長大人費儘千辛萬苦請來的人,如果隨便什麼人都放進去,衝撞了帝師後人怎麼辦?”

日頭曬,有些人後背都汗濕了,他們三五成群的聚堆,好像在商量著什麼,然後偏頭看向兩步外站著的男子,交出文章,開始掏錢,譚盛禮皺眉,抬腳走了過去,倒三角眼的男子看他走,忙伸手拉住他,“老爺,你擔心價格貴我算你便宜點,絕對比他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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