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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的考棚寬敞,監考官是國子監的騎射先生,據說此人眼裡揉不得沙,誰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弊,拉去做箭靶被人射,聽聞他監考,國子監的學生們連呼吸都比平日輕,落座後就規規矩矩地等著,目不斜視,連左右人都不敢瞅。

試題發到手裡,監考官開始巡視了,他身形寬大,兩步遠外都能感受到頭頂罩下層陰影,所到之處,考生們噤若寒蟬,目不斜視,臉上露出驚懼之色來。

唯有譚振興,沉浸在喜悅裡的他咧著嘴,無聲大笑,監考官蹙眉,試題麵前,能笑逐顏開的人寥寥無幾,無外乎前夜醉酒未醒暈暈乎乎的傻樂,然而他不曾聞到酒味,不由得低頭細看。

考卷嶄新,連名都不曾署上,完全不知此人笑些什麼,他握拳捂嘴輕咳兩聲,示意譚振興清醒些,能入國子監參加四季試是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既然來了,就該謙遜謹慎,力求發揮自己的水準。

譚振興兀自樂得合不攏嘴,並沒注意頭頂上方的視線,倒是不遠處的楊府少爺吸引了他的目光。

楊府少爺氣質出塵,極為惹眼,心地善良的人麵相不會差,在楊府少爺看過來的時候,他淺笑頷首,像給朋友打招呼般熱絡,楊嚴謹像受到了什麼驚嚇,臉色發白的低下頭去。

譚振興疑惑,但看楊嚴謹輕車熟路的研墨,動作優雅流暢,他回過神來,考棚裡眉來眼去有失妥當,忙端正態度,準備答題,筆墨紙硯是他們帶的,紙張不算好,用筆不當就易在紙上暈染開,因此譚振興落筆時格外小心,儘量不拖遝,不頓筆。

共四十道題,什麼類型的題都有,和譚盛禮講的大同小異,即使有難度也難不倒他,誰讓譚盛禮博學呢,除了《九章算術》還講了其他算經類的古籍,內容深奧難懂都能被講得淺顯易懂,這四十道題的難度,遠不及譚盛禮布置的功課,難怪父親答應薛夫子出城賞秋,怕是料到題不會太難。

想想也是,各地的讀書人齊聚,試題太難打擊到眾人信心怎麼辦?不愧是最高學府,有教無類,考慮事情周全,他輕輕展開紙,提筆開始答題,題難比的是學問高低,題易比的是心細與否,他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務必做到沒有丁點存有爭議的地方。

他不知道時辰,停筆時,紙張寫了滿滿當當的字,為節省紙張,他的字稍稍偏小,但字跡工整,看著甚是賞心悅目,擱下筆,但聽旁邊咚的聲,有人栽倒了,直直栽倒某人的腳邊,而那某人,站在自己旁邊,譚振興下意識的抬眸,就看那人膚色黑如炭,眼神沉如水,不是主考官又是誰?

他抖了個激靈,佯裝低頭整理筆硯,朗聲道,“交卷。”

邊說話邊拿起自己寫的考卷使勁吹,生怕墨水暈染拖累他成績,不是倒數,卷麵亦不能太難看了。

然而無人理會他,主考官抽回腿,目光冰冷地看向地上的人,怒斥道,“做什麼呢?”

主考官姓孟,箭法高明據說能百步穿楊,出了名的嚴厲,國子監就沒學生不怕他的,聽聞他的聲音,倒地的人驚慌失措爬起來,雙腿不受控製的戰栗,害怕說實情落得個剽竊的名聲,低若蚊吟道,“沒,沒事,打瞌睡。”

孟先生:“......”

再去看其他人,個個埋頭審題,安靜非常。

偌大的考棚,在他注視下就剩下筆落紙上的沙沙聲,譚振興心頭僥幸,得虧自己運氣好,題已經答完了,否則被主考官這麼嚇,彆想靜心答題了。

孟先生垂眸,視線重新落在譚振興的考卷上,他識字不多,算學平平,不敢相信自己會守著個人看他落筆到收筆答完所有試題,太不可思議了,竟忽視了周圍還有其他考生,視線往上,孟先生看向譚振興的嘴角,微微上揚著,難掩喜色,他做了無數次的監考官,生平頭次碰到含笑答完所有題的。

譚家人,學問深不可測,品行高不可攀。孟先生想起這句話來,不知誰說的,國子監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此刻看譚振興的考卷,他隱隱相信是前者,望了眼高處記時燃著的香,看了眼周圍人的考卷,不偏不倚,恰好看到栽倒在地的考生的考卷。

僅做了兩題,孟先生皺眉,題很難嗎?

他看著,考生更是緊張,從孟先生站來邊上他就緊張了,緊張得渾身顫抖,字跡歪歪扭扭難以入眼,腦子更像漿糊無法轉動,四十道題,答完兩題已是極限,有心硬著頭皮請孟先生去彆處瞧瞧,哪曉得發現孟先生在看隔壁考生答題,順勢望去,他發現譚振興神情專注奮筆疾書,按耐不住好奇想窺視他考卷寫了什麼引得孟先生駐足不去,哪曉得沒坐穩,栽了。

注意到頭頂的灼灼眼神,他更緊張了,連握筆的手都劇烈顫了起來。

孟先生:“......”

隔壁考生下筆如有神,作為東道主的國子監學生不好好思考試題竟有心情打瞌睡,隻怕難以成材,再細看其考卷,字跡不如人就算了,速度也比不上,丟國子監的臉。

他陰沉著臉,又去看其他學生,著重看國子監學生的考卷,然而轉了圈,沒有找到比譚振興考卷更好的,他作為騎射課的先生,不精通算學,卻也了解點門道,論算學好與不好要比看文章容易,試題會不會做,學生自己心裡門清,能連續的答完所有題,譚振興必然是成竹在胸的,他走了圈,最後又停在譚振興身側,彎腰收他的考卷。

考試采取不糊名的方式,譚振興交完卷就收拾起筆墨紙硯走了,走前還把桌椅板凳擦拭了遍,安安靜靜的沿著走廊走到最前邊弄堂,回眸靜望,等譚振學和譚生隱過來,才和他們說說笑笑的離去。

“我看到楊府少爺了。”譚振興說,“他給我打招呼來著。”

甬道上,譚振興回想楊府少爺禮貌又不失警告的眼神,讚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楊府少爺出身富貴卻沒半點架子,待人彬彬有禮,不愧是讀祖宗的書滋養出的性子啊......”

換了他都不見得能做到那般勤學好文謙恭有禮,不怪父親總想打他們,相較而言,楊府少爺更符合譚家子孫的氣度,自己終究是差了些的。

“楊尚書睿智通達,楊少爺耳濡目染有此氣度乃屬自然。”譚振學覺得不僅僅是讀書的緣故,天下讀書人眾多,且自幼研讀四書五經但受聖人熏陶,言行高潔之人少之又少,楊少爺的行事作風,該是和楊尚書學的。

“哎...”譚振興歎氣,同樣是耳濡目染,他怎麼就沒學到父親的端莊淳樸高潔淡雅呢,“還是去碼頭扛麻袋罷。”

沒有繼承父親的聰明才智,修養又不如楊府少爺,隻能在其他方麵多下功夫了,何以取長補短,唯有扛麻袋,他看了眼天色,催促道,“走快些罷。”

三人低著頭,健步如飛,以致聞聲追出來的書童氣喘籲籲也沒追到人。

成績出來了,譚家幾位公子四十道題全部正確,幾位先生想見見他們,哪曉得聽到聲音了卻連個影兒都沒看到。

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