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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1287 字 5個月前

而且譚盛禮雖未明說, 他們知道這書是留給子孫後代的,於讀書人而言, 書就是最寶貴的物件,能世世代代傳承不朽,但譚家已經沒有拿得出手的書了,祖宗去世, 子孫變賣其書籍離京,積攢的深厚讀書底蘊頃刻而塌,以致他們雖在讀書方麵有些天賦也不比其他人輕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們希望譚家子孫後人再不用經曆這輩的艱難, 天賦好就鑽研晦澀複雜的書, 天賦差就發憤圖強,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楊家人棄武從文都能風光撐起門戶, 何況是譚家人?

故而他們格外看重此事, 平日扛完麻袋回家就緊鑼密鼓地研墨寫功課, 生怕耽誤片刻,現在不同,離封碼頭還有幾日,他們從碼頭回來, 不再火急火燎的往書房去, 而是各自回屋洗漱,將自己拾掇得乾淨清爽後再去書房。

比祭拜祖宗還莊嚴慎重。

坐姿挺拔,像在應付道難題, 表情前所未有的肅然。

譚盛禮守著他們做了兩日,以為遇到有歧義的地方他們會詢問自己,豈料沒有,他們將不懂的句子謄抄在紙上,然後去外邊書鋪查閱其他書籍,確認無誤後再寫在書上。

進程慢,到封碼頭這天,譚振興和譚生隱完成了五頁,譚振學完成了八頁,遠比他們想象的困難,除了做批注,譚盛禮布置的其他功課也不敢落下,因為此事,衝散了國子監冬試的失落感,沒錯,譚振興自認表現卓越,且有很多讀書人稱讚他文章詩文好,結果沒有入國子監先生的眼,委實難堪。

即使譚振學安慰他答題沒有依照題目要求來,可他的詩文文章寫得好不就行了,規矩那麼多作甚。

這就算了,還被譚盛禮揍了幾棍子,訓他自作聰明丟人現眼。

幸虧京城冬天冷感覺不到痛,如果在綿州,恐怕又要疼上好幾天,譚振興揉揉自己酸疼的屁股,不經意的抬眸,就看譚盛禮站在門口,臉上喜怒不辨,譚振興抖了個激靈,忙低頭佯裝很認真地抄寫句子。

“振興...”

譚振興哆嗦,推開凳子起身,“是。”

“有客人來,你去看看吧。”

譚振興:“.....”隱隱覺得不是什麼好事,他心頭不安,“誰啊?”

來的是大學樓裡的讀書人,前些日子在碼頭扛麻袋,累得回去後躺了好幾天,今日上門是請教譚振興寫文章進步怎麼那麼大的,他們研究過譚振興過往的詩詞文章,文風突出,詞句精進太多,多少人窮其一生能有此進步就謝天謝地了,而譚振興僅用了幾年。

他們沒有拐彎抹角,直白地問其用了什麼法子。

真要是勞作,他們就咬著牙再接再厲,否則真堅持不住,太累了,渾身像散架似的,握筆手止不住地顫抖,根本沒法好好寫字,腦子累得不會轉,隻想躺床上睡覺。

他們足足在床上躺十來天了,到現在後背肩膀胳膊都還疼著呢。

彆說進步,不退步就是好的了。

譚盛禮坐在上首,不動聲色地品著茶,譚振興惴惴不安的坐在其身側,時不時偷瞄譚盛禮,後者端著茶杯,像個旁觀者似的不參言,眼神諱莫如深。

譚振興咽了咽口水,愈發沒底,沉吟片刻,衝在場的讀書人道,“我有今天全靠父親的教誨,其他卻是不知。”

這是實話,沒有譚盛禮的教誨,他學業荒廢拾不起來了,更不會參加科舉,是譚盛禮不厭其煩的講課,從四書五經到算經十書,孜孜不倦,嚴師出高徒,他能考上舉人是譚盛禮教得好。

良師難覓,他有個博學多才的好父親而已。

聞言,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聲了,他們少有和譚盛禮打交道,不知為何,在這位譚老爺麵前,心裡無故發虛,仿佛做錯事似的抬不起頭來,照他們的想法,更想約譚振興去外邊茶館聊聊,奈何譚振興不敢在外久留,走路匆匆忙忙的,多說幾句話的功夫都沒有,讓他們不得不親自登門拜訪。

哪曉得指明找譚振興說事,譚老爺卻不離場讓他們單獨說會話。

譚家家風嚴苛得超乎想象啊。

此時聽了譚振興的話,幾人有些尷尬,不知怎麼開口,不住地喝茶,偏譚振興熱心,見茶杯見底就給滿上,兩刻鐘後,幾人喝茶喝撐了,肚子有點不舒服。

好麵子不得不撐著。

隻是臉色漸漸怪異起來,最後,中間穿寶藍色長袍的男子忍不住了,欲速戰速決,起身朝譚盛禮拱手道,“在下姓房,欽州人士,聽聞譚老爺學問高深,德才兼備,心裡仰慕已久,前幾日在碼頭扛麻袋累壞了,回去修養了好多日......”

囉裡囉嗦說了很多話,就是不敢把問譚振興的問題再問譚盛禮。

其他人著急:“……”你倒是說重點啊。

事與願違,對方說到後邊卡了殼。

眾人:“……”

見狀,譚盛禮歎氣,主動問,“諸位來都是問犬子文章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取得如此大的進步?”

從譚振興府試到現在,文章有目共睹,進步確實不小。

幾人點頭,目光閃爍地低頭看著地麵。

“書山有路勤為徑,諸位想走捷徑,需得勤奮。”譚盛禮語氣誠懇,幾人忙拱手附和,“譚老爺說的是。”

譚盛禮幾句話就把他們打發了,譚振興在旁邊看得心服口服,記得在碼頭時,他和幾人相處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竟然被譚盛禮幾句話就被說得啞口無言,譚盛禮送他們出門,幾人點頭哈腰的,半點沒有讀書人的驕矜,譚振興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腦子裡就剩下那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譚盛禮折身回來,就看譚振興俯首帖耳地站在屋簷下,苦著臉,悻悻地說,“父親,我知道錯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為何總招惹些不認真做學問的讀書人,心裡苦啊,譚盛禮斜眼看他,話都懶得說,給他們布置了更多功課,譚振興苦不堪言,出門都要東張西望很久,生怕突然躥出幾個讀書人問他讀書怎麼取得更大的進步。

他哪兒說得上來啊。

又下了兩場雪,更冷了,清晨由譚振興送大丫頭姐妹兩去族學,順便再送乞兒去學堂,這幾天乞兒情緒有些低落,說薛夫子想收他為學生,他心裡不太樂意,經過幾個行乞的乞丐麵前,他彎腰放下幾個饅頭,得來他們的千恩萬謝。

乞兒笑笑,“不用謝我,是譚老爺買的。”

譚盛禮隔三差五地就會買幾個饅頭,讓他給街邊的乞討者,天寒地凍,寒風中蜷縮在角落裡行乞的乞討者必然不是某些好逸惡勞的懶人裝的。

“謝謝譚老爺,謝謝譚老爺。”

譚盛禮頷首說客氣了,望了眼白茫茫的天,歎了口氣,乞兒知道他心情也不好,每每看到街邊的乞丐,譚老爺就會長歎。

他拍拍手站起身,走向譚盛禮,說起他心裡的困惑,“外邊人說我是薛夫子的得意門生,我以後也要走科舉嗎?”

這個問題他以前沒有想過,譚盛禮也沒問過他,譚盛禮說先識字,然後讀書,但薛夫子不同,薛夫子腿腳不便但性格有趣,經常帶著他外出做學問,期間,他認識了很多人,不乏有官場的大人,他們吟詩作對,相談甚歡,剛開始乞兒覺得新鮮,慢慢的就覺得無趣了。

倒不是無趣,就是感覺荒廢了光陰,他想過若是跟著譚盛禮,譚盛禮必不會花很多時間在應酬上,哪怕是玩也不會這樣。

譚盛禮垂眸,看向乞兒頭頂被風吹亂的幾根碎發,反問他,“乞兒想考科舉嗎?”

乞兒回眸看了眼街邊分吃饅頭的乞丐,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想。”他是個乞丐,朝廷沒有律法規定乞丐能考科舉,也沒禁止說乞丐不能考科舉,但乞兒不喜歡,想到自己緊張不安又充滿期待等待科舉成績的樣子就極為反感,他問譚盛禮,“讀書人隻能走科舉嗎?”

“不是。”譚盛禮拉起他的手,“讀書意在明理,意在知榮辱羞恥,而不是為科舉而讀書。”

乞兒想了想,但他身邊的讀書人都是為科舉而讀書,哪怕是譚振興他們讀書也是為了科舉,他又問,“譚老爺是為科舉而讀書嗎?”

街上行人稀疏,譚盛禮走得很慢,聲音飄在風裡,“不是。”

他讀書不是為了科舉,上輩子是真的喜歡,收小皇帝為學生後肩頭多了份責任不得不多讀些書讓小皇帝懂更多……這輩子,他讀書的時間很少,多是在學習……

乞兒緊緊握住譚盛禮的手,笑容在臉上綻開,“我就知道譚老爺不是。”或許是為振興哥他們,或許是為佩玉姐,又或者是為他,為天下讀書人,但不是為自己。

乞兒說,“薛夫子說能為我想辦法報名參加科舉,我不喜歡,他還想收我為學生,我也不想。”

“你不想拜入薛夫子門下也無妨,過兩日我和薛夫子說說。”

“好。”乞兒遲疑,“他會不高興嗎?”

譚盛禮看他,“不會。人各有誌,他會尊重你的選擇。”

乞兒放了心,回頭再看街邊蹲著的乞丐,“譚老爺是為他們在歎氣嗎?”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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