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1 / 2)

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0391 字 4個月前

《中庸》於譚盛禮早已倒背如流, 重新翻開,他讀得很認真,眉眼是乍見好書的欣喜,書裡夾著信紙, 是他後來寫進去的, 從頭瀏覽遍後, 他闔上書, 將其放回了抽屜, 守著乞兒完成他的功課。

太陽升起,院裡的花草樹木罩在金色光暈下, 偶爾有兩隻鳥飛過, 熟悉的景變得遙不可及起來, 譚盛禮看出了神。

譚振學和譚生隱進門瞧見的就是這幕, 譚盛禮端著茶,凝望著樹梢抖羽毛的鳥兒,深暗的眸底不見半點高中會元的喜色,兩人剛回屋換了身乾爽的衣衫,發梢還汗濕著,上前行禮,“父親, 衙門已經放榜了,恭喜父親摘得會元。”

“恭賀辰清叔。”

譚盛禮偏頭,“回來了啊。”

兩人頷首,恭敬的站去桌前, 將工錢放在桌上,每日的工錢差不多,譚盛禮掃了眼,看向桌邊的凳子,“坐下吧,可知道放榜結果了?”

“嗯。”

譚盛禮是會元,譚振學名次在後,譚振興和譚生隱稍微差點。

“我看過你們的考卷了,策論詩文沒什麼問題,明算還是差強人意。”眾考生的考卷各書鋪已有售賣,逛了集市後,譚盛禮特意去書鋪轉了圈,翻了翻所有考生的考卷,整體而言,譚振學發揮最為穩定,譚生隱詩詞稍微差點,好在靠明算拉高了名次,相較於其他人而言算好的了,但離譚盛禮的期待還有些距離。

這次會試的明算題難度比府試試題的難度大,最難的兩道題,譚振學他們全軍覆沒,高中的讀書人裡,那兩道題僅有兩人答對了,據說那人天賦異稟,自幼癡迷算學,但策論不好,以致於名次在他後麵,對於此,譚盛禮略感惋惜,叮囑他們,“殿試會考明算,你們再練練題,鞏固學過的功課,會試成績已出,無論好壞都不去想了,好好準備半個月後的殿試。”

兩人拱手,“是。”

提到明算,譚盛禮給他們講那兩道題的解法,題目冗長,包涵的內容多,不找準切入點就全部錯了,譚盛禮隻講步驟,不講答案,譚振學如醍醐灌頂,難怪他答題時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有說不出為何,漏看了幾個字,答案千差萬彆,是他想的過於簡單了。

若放在最後邊,他沒準會仔細思考,因兩道題在最中間,他沒想那麼多,解題得出答案,認為準確無誤就謄抄在考卷上了,算不算掉以輕心而大錯特錯?

照譚盛禮理的思路在腦子裡算了算,步驟繁瑣,並不能得出答案,他奇怪的是如此複雜的題,譚盛禮張口就來,猶記得在碼頭時有讀書人告知他們放榜結果,譚盛禮雖是會元,那兩道難題並沒作答,現在如何又輕鬆理清了步驟......

譚振學不認為是他這段時間想出來的,父親的學問深不可測,留那兩題空白,隻怕有自己的用意,此題雜糅了《九章算術》諸多內容,破題點不正確,用什麼辦法都是錯的,譚振學道,“還是父親博學。”

“我不過活得久點而已,等你們到我這歲數,這些題難不倒你們的。”譚盛禮給他們講了題,以這種類型為基礎,布置了兩道更複雜的算學題,“溫故而知新,如有不懂,多翻翻以前的功課。”

“是。”

譚盛禮問他們得知自己成績有何感想,譚振學會試排名十四,譚生隱和譚振興都在倒數,譚振學沒什麼感覺,蔣舉人來碼頭告訴他結果時,他愣了愣,像個意料之中,並沒有考上秀才時的激動。

與他不同,譚生隱聽聞自己上榜,喜極而泣,“我以為這次會試會落榜,沒想到中了,整個人恍恍惚惚,像醉了酒飄飄欲仙,辰清叔,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能中。”蔣舉人說他是綿州幾十年來最年輕的進士,前途無量,他想的不是前途,而是自己往後能做些什麼,在他的年紀,很多人還在為科舉挑燈夜戰熬夜苦讀,而他已經過了會試,興奮過後,更多的是茫然,突然看不清以後的路了,他道出自己的困惑,眉間縈繞起一絲憂色。

年少成名,看似風光,但所要承受的更多,譚盛禮溫聲道,“你小小年紀就有了旁人夢寐以求的功名,所謂高處不勝寒,日後行事愈發要謙虛謹慎,任何時候,存有顆善良正直上進的心就不會迷失方向。”

譚生隱好像懂又好像不懂,譚盛禮說,“戒驕戒躁,好好應付半月後的殿試,待殿試後再說吧。”

“是。”

“回屋寫功課吧。”

“是。”

譚振興和譚佩珠是傍晚回來了,譚振興喝了酒,腳步虛浮,還是譚佩珠扶著他進的門,醉酒後的譚振興像隻鳥,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小妹...我中了,嘻嘻嘻,我中了,等殿試過後我就是兩榜進士。”

“小心腳下。”譚佩珠低著頭,用力地攙扶著他,避免他歪歪扭扭邁腿磕著絆著了。

“我高興。”狀元樓裡有很多國子監的學生,聽說他是譚家人,無不露出豔羨的目光,包括方舉人,譚振興嘿嘿笑道,“你看到方舉人的表情沒,是不是睚眥欲裂又無可奈何?”

譚佩珠:“......”

她不得不提醒譚振興,“大哥,你的名次也不好。”倒數第二,綿州鄉試是倒數,會試也倒數,方舉人怎麼說也過了會試,譚振興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態不好。

“怎麼也比他好,他是倒數第一呢,嘻嘻嘻。”譚振興是這次的倒數第二,但壓過方舉人夠他樂嗬很久了,“你說方舉人也奇怪,明明嫉妒得要死,還裝模作樣的恭賀我,以為我看不出他心裡想什麼呢,哼,拜入名師門下又如何,不如咱就是不如咱....”

得知自己倒數的譚振興心情很是失落,又碰到方舉人,心情更差,說話支支吾吾的,神色擰巴,拒不說自己名次,哪曉得旁邊有人恭賀方舉人熬出頭了,方舉人謙虛的回了句倒數第一純屬運氣,這話被譚振興聽到,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容光煥發,眉采飛揚,飯間興致高昂的與人喝酒,結果不勝酒力,兩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醉酒就算了,拉著譚佩珠嘀嘀咕咕抱怨個不停,要不是譚佩珠未雨綢繆,在他張嘴時就拖著他出去,衝譚振興這性子,不知會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見他又開始聒噪,譚佩珠無語凝噎,長歎道,“咱顧好自己就行,旁人的事兒無須理會。”

方舉人心機重,利用譚振學和譚盛禮的善良為自己鋪了條好路,然世間人不是都如她父兄好欺負,他日必會碰到釘子的,京裡的人,哪怕大人身邊的小廝侍從都不容易忽悠,何況是那些大人呢?譚佩珠釋然了,勸譚振興,“方舉人的事兒就莫追究了。”

京裡人個個玲瓏剔透,方舉人的事兒未嘗不會被挖出來?

德行有差無法入仕為官,方舉人嫉妒譚振興他們是真,更多是擔憂自己吧,畢竟世上還有知情人,人心複雜,彼時那些人為綿州聲譽不會亂嚼舌根,難保以後也不會,想到此,譚佩珠突然佩服起譚盛禮來,曾經,她埋怨譚盛禮將譚振業送去縣衙監牢,以譚家在桐梓縣的地位,要保住譚振業何其容易,然而譚盛禮毫不猶豫將其送進監牢,正直得讓人咬牙切齒,如今她才明白譚盛禮的良苦用心,走科舉的讀書人,唯有品行無損方能走到最後。

當年若想方設法掩蓋那事,難保日後不會成為譚振業品行的汙點。

“大哥...”譚佩珠架著他,聲音少有的嚴肅,“端正己身,莫讓人抓住了把柄。”

“什麼把柄啊...”譚振興半眯著眼,臉上笑開了花,“我啊,就是看方舉人不爽心裡痛快,嘻嘻嘻...”隱約看周圍的景色有些熟悉,他抬起下巴,左右張望,舌頭打結道,“到家了?”

譚佩珠:“......”

“我自己走吧,被父親看到就不好了...”最後兩個字沒說出口呢,隻見走廊儘頭的屋簷下,譚盛禮舉著木棍,臉色陰沉的望著他們,譚振興抖了個激靈,頓時酒醒了大半,“父...父親...”

譚盛禮點了下頭,喚乞兒搬長凳出來,譚振興打了個酒嗝,冷汗大顆大顆往下落,啞著聲問譚佩珠,“小妹,我在外邊沒丟臉吧。”

譚佩珠不答,順順他的背,“無事,咬著牙過會就沒事了。”

怎麼可能沒丟臉,下棋頻頻悔棋,一驚一乍的,沒有半點譚家長子該有的成熟穩重,譚盛禮現在不打他,日後見到廖遜他們也會打來補上的,譚佩珠錯開兩步,鼓勵道,“去吧。”

譚振興:“......”

千算萬算都沒算到大喜的日子會以挨打結束,要知道譚振興屁股上的傷還沒好呢,又挨了打,無異於雪上加霜,譚振興嗚嗚嗚哭得肝腸寸斷,不住地求饒,下學歸來的大丫頭姐妹兩聽到哭聲,怔然道,“盧爺爺,父親又做錯什麼事了?”

白日上課,族學的人都在議論祖父他們高中的事兒,言語間極為欽佩仰慕,譚振興在家養傷,如何會犯事?

姐妹兩百思不得其解。

盧老頭搖頭,“誰知道呢?”

譚家人個個穩重,唯有這位大公子行事不著調,挨打乃家常便飯,盧老頭道,“不管他了,先回屋寫功課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