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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1584 字 5個月前

以防譚振興揪著這個話題沒完沒了,譚盛禮沒有告訴他們此事,而是說道,“龔探花在徽州名氣不小,定然有他的過人之處,有機會和他交流算學心得也好。”

譚振興虛心應下,暗想真有那天非讓龔蘇安見識見識他的厲害。

當然,被龔蘇安在算數上吊打是後話了。

夜幕低垂,他們沿著街道往家去,進巷後,兩側平日輕掩的門大敞著,男女老少站在門口像看稀世珍寶似的眼神看著他們,譚振興渾身不自在地瞅瞅身後,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他不安地湊到譚盛禮身後,“父親,街坊鄰裡好像有些奇怪哪...”

巷裡寂靜,街坊們聽到這話,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來,熱絡地問,“大公子,聽說你們中了?”

喜樂街住的多是普通百姓,家裡孩子雖在私塾念書,卻不是為走科舉,而是為將來能謀個輕鬆點的差事而已,養家糊口,不識字的隻能做苦力,會認字算賬的則不同,比如上邊小管事大管事賬房先生,哪個不是會讀書識字的,在他們眼裡,不敢指望孩子科舉成材,做個管事就算光宗耀祖了,而譚家四人參加殿試,三人兩榜進士.....

也就說至少三人能做官。

街坊們住在喜樂街幾十年,生平頭次遇到大官,之前住的老先生子孫也是官,但麵相冷,排場大,他們心生敬畏而不敢靠近,譚家人就不同了,譚老爺平易近人,隨時路上碰到都彬彬有禮的問候他們,心生親近,倒是不害怕身份懸殊。

問話的是個杵著拐杖的老嫗,駝著背,眼神渾濁,譚盛禮恭敬地見禮,“是啊,中了。”

身側的譚振興他們齊齊拱手,鄰裡忙有模有樣的還禮,“中了就好,中了就好啊。”京裡讀書人比比皆是,想考上兩榜進士何等困難,譚家中了三人,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啊。

巷子裡的街坊鄰裡都出來了,嘴裡說著吉祥的話,諂媚巴結恭維恭賀者皆有,譚盛禮禮貌地還禮,快到門口時,隔壁走出個盛裝打扮的老婆子,發髻高挽,蝴蝶簪花隨她動作輕輕晃著,她走到譚盛禮跟前,掩嘴說悄悄話的神態道,“譚老爺,下午你家來了客人,看那兩人賊眉鼠眼的,不像什麼好人,你要小心啊,不是我說,那盧老頭性格怪得很,你們將來是要做大事的,莫受了他拖累...”

譚盛禮望了眼自家緊閉的大門,沒有作聲。

老婆子扶了扶發髻上的簪花,抹了胭脂的臉頓時換上了笑顏,退後兩步,緩緩施禮,“忘了恭賀譚老爺高中狀元了,還望見怪。”

“哪兒的話。”譚盛禮客氣道。

老婆子彎唇笑得更為燦爛,望著譚盛禮的眼神怎麼看怎麼都像彆有用心的樣子,偏偏周圍還有人低頭竊竊私語,譚振興料到情形不對,輕扯了扯譚盛禮衣角,“父親,小妹她們還在家等著,咱們先回吧。”

彆以為他不知道,會試放榜,報喜的官差上門,這老婆子以為他們犯了事,落井下石的嘴臉令人作嘔,如今又在譚盛禮麵前亂嚼舌根,和長舌婦有什麼兩樣,他心頭不喜,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待進了自家門後才和譚盛禮說,“我看那人麵相尖酸刻薄,父親心善,與她客套兩句便是,何須......”

後邊的話沒說完,被譚盛禮不愉的眼神嚇得閉上了嘴。

“街坊鄰裡,人前撕破臉就好看了?”譚盛禮道,“如果覺得她說得不對,你聽著不予理會便是。”

譚振興訕訕,“是。”

到家後,他們因高中而喜悅的心情淡了很多,而是聊接下來的事兒,朝廷有規定,新科兩榜進士直接列入翰林庶吉士,無須再考,而殿試落榜的進士還得參加館選,根據成績高低來授予不同的職位,不過那些職位都不高,活兒還多,譚盛禮問譚生隱的意思,是想等三年後再考殿試還是參加館選。

如果參加館選,朝廷授予職位後就得任職,而庶吉士能在翰林繼續讀書學習,待三年後再參加兩榜進士的館選入仕為官,官職普遍高些。

譚盛禮讓譚生隱自己選。

“我想再讀幾年書,我太年輕了,真任職做個官旁人也不會信服,不如趁著年輕多讀點書......”

譚盛禮點頭,旁邊的譚振興大力拍譚生隱的肩,“生隱弟,你也看出來了是不是...”皇帝喜歡年紀大的,就說兩榜進士,年齡普遍偏大,他和譚振學就算小的了,“繼續讀書,等你歲數夠了就能考上兩榜進士了...”

譚盛禮:“......”

“用功讀書,下次肯定沒問題的,到時候三弟來,你們彼此也算有個伴兒了。”譚振興不讚同譚生隱參加館選,同進士參加館選的官職多是些吃力不討好的活兒,皇帝心裡篤定年輕人行事衝動,有意磨磨他們的性子,怎麼可能將輕鬆的職位留給他們呢?

兩相比較,自然是入翰林院比較好,再學習三年,參加館選的職位好,升職快,就拿六部尚書們說,哪個不是兩榜進士出身啊,四品官員裡同進士出身的都鳳毛麟角,譚振興道,“哪怕多花六年時間都是值得的。”

以譚生隱的實力,六年後出來少說是個六品官,而這次參加館選的話,六年時間不見得能升個一官半職。

“振興哥給你算過了,不會錯的。”

譚盛禮:“......”

明明大喜的日子,譚盛禮就是遏製不住想揍譚振興的衝動,為官升職靠的是政績而非算計,譚振興這性子是沒挨打就飄了啊,所謂眼不見心不煩,譚盛禮罰他抄書,譚振興自知做錯事,耷拉著耳走了。

“大公子怎麼了?”從自己屋裡出來的盧老頭看譚振興扁著嘴滿臉委屈的模樣,不禁好奇,“大公子不是榜眼嗎?怎麼悶悶不樂的?”

“莫管他。”譚盛禮平靜地看了眼背影落寞的譚振興,“他這性子,不好好約束,將來隻怕還會出事。”

入仕為官,心思該放在黎民百姓身上,若人人鑽研升官發財,置百姓於何故,置朝廷於何故,他不求譚振興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但求他無愧於心,無愧於民,無愧於朝廷,譚盛禮收回目光,側目掃過容色帶喜的盧老頭,盧老頭換了身簇新的祥雲紋圖案的長袍,腳上的鞋子也是新的,譚盛禮笑了笑,“讓你看笑話了。”

“哪兒的話。”盧老頭知道譚盛禮教子極嚴,不是他能比的,“大公子心思玲瓏剔透,大是大非上從不含糊,也是譚老爺嚴苛,換作旁人有大公子這樣的兒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想到譚振興唧唧歪歪的性子,譚盛禮不知怎麼和外人說,隻道,“或許吧。”

類似的話趙鐵生也說過,可譚盛禮沒法寬容待之,無論是祖宗還是父親的角色,對他們若不嚴格,出去闖下禍事想嚴格都來不及了,況且君子行事,豈能如同偽君子般虛情假意?

見他直歎氣,盧老頭露出羨慕的目光,想起什麼,拱手道,“譚老爺,還沒恭賀你們呢,你們...你們真是太厲害了,報喜的官差上門,我還以為耳朵聽岔了呢。”譚盛禮狀元,譚振興榜眼,譚振學兩榜進士,史無前例的榮譽,天下大儒都比不及譚老爺會教。

譚盛禮還禮,答謝,“近日多虧你幫忙照顧家裡了。”

大丫頭姐妹兩讀書,盧老頭時常接送,平時清掃院子也是盧老頭在忙,譚盛禮發自心底的感激他。

“哪能啊。”盧老頭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他做的微不足道,老先生去世後,他住著宅子就是好幾年,得虧譚盛禮不嫌棄他,允許他繼續住,若譚盛禮不願,他可能不知道在哪間破廟住著呢,想到幾年前自己窩在屋簷下躲雨的落魄樣,盧老頭鼻尖酸澀難忍,“譚老爺莫謙虛,我...我是沾了你們的光啊....”

落魄時得老先生收留,如今又得譚盛禮敬重,他何德何能啊。

“譚老爺...”盧老頭舔了舔乾裂的唇,雙手忐忑地捏著衣角,“能否借幾步說話?”

譚盛禮抬手,“請。”

譚振學和譚生隱提著食盒去灶房找汪氏和譚佩珠,準備吃飯事宜,而盧老頭領著譚盛禮去了他屋裡,屋子不大,但家具應有儘有,譚盛禮被桌上的食盒吸引,食盒上貼著酒樓的名字,他記得不錯的話,這酒樓就在喜樂街岔口位置,生意好,整天都能瞧見客人進進出出。

“譚老爺,有件事我沒與你說過罷。”看著食盒,盧老頭陷入了沉思,“老先生在時,他可憐我沒有容身之處而收留我,其實我無家可歸,而是不受家裡人待見,我無處可去罷了....”家醜不可外揚,若是可以,盧老頭永遠不會說起以前的那些事,“我膝下有兩子兩女,女兒早年就嫁人了,兒子們住在安樂街的後巷裡,離這四刻鐘的路程吧.....”

盧家是普通人家,住在離京城幾十裡外的小村子裡,他和妻子養育了四個孩子,女兒出嫁,兒子成親,本以為該子孫繞膝頤養天年,事實孫子剛出生那幾年還算和睦其樂融融,但隨著兒子在城裡掙了錢,接他們來城裡享福就變了,兒媳婦貪慕虛榮,日日與鄰裡媳婦攀比衣衫首飾,嫌他和老伴兒穿著破舊,出門丟人現眼,天天甩臉色。

他和老伴兒識趣,平時不怎麼出門,但在村裡乾慣了農活,進城後閒不住,和兒子兒媳商量回村種地算了,但兒媳婦不讓,說當時接他們進城是想讓村裡人瞧瞧他們的孝心,他和老伴兒如果回村定會害他們被村裡人戳著脊梁骨罵。

為了兒子兒媳名聲著想,隻能繼續在城裡住著,住了沒兩年,老伴兒就生病了,離不開湯藥伺候,古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沒多久兒媳婦就嫌他們老兩口事多麻煩,抓藥花錢,為此兒媳婦臉色更是難堪,他心裡不舒坦,想著去碼頭扛麻袋貼補家用,留兒媳婦在家照顧老伴,誰知兒媳婦天天冷嘲熱諷,罵他們掙得少吃得多,沒少指桑罵槐罵他們怎麼還不去死......

然後老伴沒熬多久就去世了,他帶著老伴回村安葬再不想進城,村裡人嘴碎,起了不少閒言碎語,傳到兒子耳朵裡,兒子不得已又接他來城裡,他還記得長子和次子站在院子裡哀怨的臉色,“爹,我們兄弟兩在城裡辛苦掙錢,你就不能體諒我們的難處?明知村裡人最愛背後說人長短,你悶聲不吭,不是任由他們抹黑我們名聲嗎?”

不孝乃大罪,兄弟兩害怕被人捅到官府,很是抱怨他不出麵為他們說兩句好話,可老伴離世對他打擊大,他根本無心與人多說,聽兒子抱怨,自覺又做錯了事,問他們,“那如何是好?”

除了跟著他們進城還能作甚?進城那日,兒媳婦特意給自己買了身簇新的長袍,像城裡老爺的打扮,挨家挨戶告知接他進城合家團聚的事兒,人前父慈子孝,進城後又變了樣子.......最後,他離家出走了,路上碰到老先生,老先生收留了他。

盧老頭揭開食盒,裡邊是他愛吃的菜,兒子和孫子拎過來的,說以前是他們不懂事,求他原諒,讓他想回去何時都能回去,盧老頭不記得自己跟著老先生多少年了,但今天兒子和孫子是第一次來探望他,他雖老眼昏花,但心裡還敞亮著,他們能來看自己,無非是譚老爺父子高中,他們想借自己攀上譚家這座靠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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