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村忠彬聽到北原蒼介的話,眼睛驀然睜大,嘴唇微微哆嗦著,怔了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眼圈卻漸漸的紅了。
他藏在眼中的決絕和平靜驟然消散,許多複雜的情緒生出。他滿臉悲傷,卻比剛才顯得更加鮮活了。
沒過多久,目暮警官和工藤優作等人全都趕到了地下室。托馬斯·辛多拉的罪行被北原蒼介當場抓了個正著,插在堅村忠彬肩膀上的短刀原本在發布會會場的一座雕像手中,上麵還留著托馬斯·辛多拉的指紋。而且此刻放在會場中的那把用紙板和鋁箔偽造出來的短刀也證明了托馬斯·辛多拉的謀殺並不是一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
鋥亮的一對銀手鐲被戴在了男人的手腕上,隻是他現在的情況顯然不能去受審或者關押,甚至連走路都有點困難,因此還沒出門就躺在了擔架上。
“弘樹……”
堅村忠彬卻沒有看他心心念念的這一幕,而是低聲呼喚著兒子的名字,兩行眼淚落了下來。
工藤優作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安慰著自己的朋友。
北原蒼介看了一眼旁邊的電腦。他知道諾亞方舟可以借著機器的音箱發出自己的聲音,但此刻,那個人工智能顯然沒有安慰堅村忠彬的意思。
倒是旁邊正要被抬出門的托馬斯·辛多拉看到這一幕,忽然道:“弘樹……一開始,我是真的很喜歡那孩子……”
霎時間,堅村忠彬扭過頭,用非常可怕的眼神盯著他。
目暮警部揮了一下手,抬擔架的兩名醫護人員便停了下來。
“……不僅僅是因為那孩子很聰明——當然,他的頭腦真的很好,是我所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但不僅僅是這樣……那孩子,就算沒有那樣的智慧,我也會很喜歡他的。因為他真的很好。”
托馬斯·辛多拉根本沒去看堅村忠彬的臉色,他頭上有豆大的冷汗落下來,但還是堅持說道:“事情……是發生在弘樹來看我的收藏品的時候……”
有一天,弘樹說他發明了一個係統,非常有趣,希望能找一些有曆史的東西來幫忙研究。於是托馬斯·辛多拉就帶他去參觀了自己的收藏室。
埃及王用過的黃金杯、鑒真和尚的教典、江戶川亂步心理測驗的親筆原稿、以及……開膛手傑克所使用過的短刀。
後來想想,當弘樹問起那把短刀來的時候,他應該編造一個更好聽的來曆才對,反正收藏室裡也沒有像博物館一樣給每個東西都貼上名牌和介紹卡。但不知道為什麼,當那孩子用好奇的眼睛看著他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就說出了事實——
“聽說是一百年前的連續殺人魔——開膛手傑克所使用的凶器。”
那是所有悲劇的開端。
表麵上,托馬斯·辛多拉依然強硬、冷酷,但私下裡,他已經不知道後悔了多少次。
“弘樹通過DNA追蹤係統發現IT產業的龍頭竟然是百年前連續殺人魔的子孫。這件事要是被世人知道的話,你就是失去一切。所以你為了封口而逼迫弘樹自殺,如今又因為同樣的理由想要殺害堅村,是這樣嗎?”工藤優作說道。
“我真的很怕……怕人知道我的身體流著那個殺人魔的血液!”托馬斯·辛多拉痛苦地說道:“我沒有選擇……這是唯一的辦法!”
工藤優作聞言,憤怒地道:“殺人魔的血液又怎麼樣!世人怎麼看你又能怎麼樣!為什麼你不加以抵抗呢?”
“抵抗?”托馬斯·辛多拉苦笑一聲:“工藤先生,難道你不明白嗎?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根本不會去了解一個人,隻憑借道聽途說的三言兩語和自己的臆測就去擅自地評價、攻擊他人!我該怎麼抵抗?向世人搖尾乞憐,剖出心來給他們看,證明我跟我的先祖不一樣嗎?”
工藤優作的話在他看來多少有些像是站在岸上、身上乾乾淨淨的人對汙泥潭裡的人喊——你為什麼不爬上來?你為什麼要待在那種又臟又醜的地方?
問題是……如果有辦法爬上岸,誰會任由自己沉淪呢?
“雖然西方人非常重視血統,但開膛手傑克畢竟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了。”
北原蒼介忽然道:“你的後裔身份曝光當然會有很惡劣的影響,但如果操作得當——比如在公開場合掉幾滴眼淚,懺悔一下,自然會有人為你說——‘先祖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呢?’、‘誰也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什麼的。畢竟,這個世界上肯定有很多人跟我一樣,根本不在乎彆人的血統。如果你再多參加一些慈善活動,做好輿論公關,危機未必不能被化解。”
“另外,你手中還有虛擬遊戲和人工智能這兩個足以改變時代的大殺器。借助這些,你就能輕易敲開美國總統和日本首相的大門,能讓無數資本家掃榻相迎,能擁有全世界電玩遊戲愛好者的擁護……在時代的大勢下,血統……算什麼呢?”
托馬斯·辛多拉的臉色驟然慘白,連那隱約的怨恨和不甘都消失了,他呆呆地看著北原蒼介,其他人也都是一片寂靜。
“更何況你還有弘樹——這個年僅十歲就能發明出人工智能的天才。如果他沒有跳樓自殺,那麼那個孩子未來會給世界帶來怎樣的改變,是你我這種凡人都無法想象的。但毫無疑問,作為他的養父,你會分享到他帶來的無數榮光和財富,擁有弘樹的辛多拉公司也會始終站在時代的最頂端。”
“所以不要再把你自己說的那麼可憐了。你隻是曾經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愚蠢地舍棄了光明大道,選擇了最壞的那一個而已。”
托馬斯·辛多拉眼睛裡的光彩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