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雌虎還在。
這隻小老虎被抓到時大概三個月大,現在滿打滿算也就是五六個月大,完全沒有獨立生存能力。要想在野外生存下去,它隻能依靠父親或母親的保護。
於是護林員們加班加點,仔細考察盜獵團夥供出來的作案區域。
他們很快有了令人興奮的發現。
這片區域根據記載是屬於一頭帶崽雌虎的,無論帶崽時間還是幼崽數量都對得上,在近兩三天的觀測中也發現了大量雌虎和小虎出沒的蹤跡,不僅有清晰的腳印、新鮮的糞便、死去沒多久的獵物,還有掛在標記點上的脫落毛發。
小老虎的母親應該還活著。
這樣一來,放歸就大有可為了。
六月底,東北虎幼崽在數名護林員的看護下被運送到了有關區域,同行的還有幾個攝影師和專家,他們準備在附近村落長住,既可以跟蹤小虎的放歸狀況,也可以跟蹤在不遠處活動的娜斯佳。
柳芭親自把虎籠從車上提下來。
籠門一打開,小老虎就迫不及待地衝進了樹林裡。
它能嗅到人類嗅不到的氣味,聽到人類聽不到的聲音,它知道這片樹林是它舊時的家,而在樹林裡活動著的是母親和兄弟姐妹。抱著回家的熱忱,它下意識地就朝領地中心跑,邊跑邊呼喚著自己的母親。
越往裡走,喬木和灌木就越茂密。
漸漸地,車子跟不上了,隻能靠徒步追趕。
但人類也不敢跟得太近,生怕雌虎躲起來不出現,讓其他捕食者占了便宜,趁機傷害小虎崽。他們人手一個望遠鏡,到後來乾脆躲在樹後麵遠遠地觀望。
在虎崽叫喚了數分鐘後,森林裡有了響動。
一頭上了年紀的雌虎從灌木叢裡穿出來,背後還跟著三隻幼崽。
人們壓抑著激動的心情,看著雌虎小心翼翼地接近“入侵者”,在它身上嗅了嗅。
一切似乎都在朝預想的方向發展,眼看著就要一家團圓,可就在這時,雌虎的態度突然變了,它從小老虎身邊跳開,用身體護住其他三隻幼崽,口中哈氣不止,做出了躍躍欲試的攻擊預備姿勢。
它不認這個孩子!
舉著望遠鏡的人們目瞪口呆。
他們尚且來不及分析究竟是因為虎崽身上帶了人類的氣味還是因為他們找錯了地方,情況就急轉直下。
數次哈氣後,雌虎做了一次前撲,將小老虎拱翻在地。它用強壯的前臂撥弄著,屢次將還想靠近的小老虎掀翻。一開始隻是驅逐性的攻擊,到後來不知是打出了火氣還是嫌小老虎黏在這裡不走,它甚至呲出了犬齒。
護林員立刻架起了麻/醉/槍。
他扣著扳/機,等待命令,不敢亂下決定。
雌虎還帶著三隻虎崽呢,假使把它麻醉了,幼崽在麻醉期間失散或者受傷,又該怎麼算呢。總不能把四隻老虎一起麻醉了吧,彆說幼崽挨不挨得起麻/醉/針,但凡它們四散逃開,技術也達不到同時麻四隻啊。
就這麼一遲疑,小老虎扭頭就跑,頃刻間消失在了灌木叢後麵。
這可怎麼是好?
因為虎崽年紀小,正是長身體最快的時候,人們並沒有給它戴上定位圈,生怕項圈影響它長體格或者更糟,勒到脖子。結果出現了這樣多的意外,沒有定位圈,反而是怎麼找也找不到了。
一行人找了好幾天,最後下山時都很傷心。
他們並不知道,這隻小老虎隻是機靈地藏在了某個石頭縫裡。
有些動物天然會覺得狹小空間可以帶來強烈的安全感,黑暗也能帶來強烈的安全感,這就是為什麼在安撫受驚動物時常常要在它們的籠子上蒙上黑布。小老虎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自己就被視為威脅,趕出了家,但這並不妨礙寫在DNA裡的求生欲指引它找地方躲藏。
森林裡的夜晚是危險的。
絕大多數捕食者都選擇在傍晚到黎明的這段時間裡出沒,而它們也絕不可能拒絕一頓甜點加餐。虎崽蜷縮起來,即使冷得瑟瑟發抖也不敢離開石頭縫,就這麼一直躲了兩天。
到了第三天早上,在放歸前吃的東西已經半點不剩,它餓得暈頭轉向,不得不冒險出來覓食。
可連犬齒都沒有,它又能找到什麼吃的呢?
在絕望的驅使下,虎崽調頭折返,寄希望於這一次有好運氣,能重新回到母親的懷抱裡去。可它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雌虎已經帶著幼崽離開了這片林區,顯然是感覺到不安,果斷放棄了原有的巢穴,重新換了一個新巢穴。
小老虎再也走不動了。
它趴在地上,一聲接一聲地叫著,聲音越來越小。
恍惚間,仿佛嗅到了一個記憶中的氣味,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更不是兄弟姐妹,但的確屬於某頭熟悉的老虎。
仿佛曾經在哪裡短暫地遇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