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有個花名叫壯壯。
安瀾給它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同批四隻幼崽裡數它吃得最壯, 小時候滾起來像一團黑色的毛球,好不容易等到抽條了,褪色了, 長毛了, 一跳進河裡衝涼也還是會暴露出“實心”的本質。
體型過人的幼崽往往有著更大的成長空間。
為了培養和潛力相稱的心智, 安瀾從壯壯一個月大起就帶著它在外麵做等級教育,她打得所向披靡,壯壯的地位也自然水漲船高, 整個幼生期都沒低過幾次頭。
雖然這種順風順水的經曆難免會養出一些傲慢, 但比起圓耳朵的兩隻幼崽, 壯壯身上又多了許多勇敢的、銳利的成分, 它總是站得筆直、目光炯炯, 像一把被打磨出雛形的刀刃, 鮮少有畏畏縮縮、躲躲閃閃的時候。
這樣一把好刀不能折在鐵匠鋪裡。
安瀾拿出了自己標誌性的高行動力,從壞女孩聯盟朝雨季獵場轉移的第一天起就跟在了壯壯身後,始終保持著三、四十米的距離。
她的舉動對一隻斑鬣狗來說其實是有些怪異的。
世上一直有斑鬣狗幼崽在經曆探索欲旺盛的長毛期,也一直有斑鬣狗幼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死在這個時期,生存智慧代代相傳, 成年斑鬣狗清楚地知道其危險性,但為了確保幼崽得到最充分的曆練,它們都會佯作不知。
哪有長輩會跟在後麵保駕護航呢?
就連承受過喪女之痛的希波在加強看護力度時也隻是增加了呼喚後彆以確定其安慰的次數,誘勸它們不要跑到太遠的地方去撒野, 大多數時間還是在忙活自己的事。
安瀾很清楚自己的保護舉動有利有弊,雖然當下可以確保壯壯安全無虞,長期看來卻可能造成它對年長者過分依賴,從而損害它性格的獨立性,影響感知力、判斷力和其他諸多能力的成熟, 但她做這個決定更多的是出於當下迫切的需要。
壞女孩聯盟需要後備力量。
毫不客氣地說,過分依賴算什麼——站在自身角度而不是幼崽的角度,也不是種族延續、強盛、優勝劣汰的角度,安瀾巴不得養出一群這樣的後輩,將來對抗政敵、衝擊王座、維護統治都會變得易如反掌。
長輩們不清楚她的盤算,對她跟著幼崽的行為都表示了不解,區彆在於壞女孩已經習慣了安瀾想一出是一出的種種反常行徑,就提了一嘴,連個白眼都懶得翻;而母親看她一直跑來跑去看累了,每次團聚時都要絮絮叨叨,提醒她注意安全,好像那兩隻幼崽不是自己生的一樣。
事實證明安瀾的擔憂確實很有必要。
她跟在壯壯身後走了不到三周,對峙、嚇退、擊退、殺死過的危險源就已經達到了兩位數,從落單的非洲象到小股非洲野犬,從吃飽肚子的母獅到饑腸轆轆的獵豹,還有一次甚至牽扯到一些不遵守公園規則的人類遊客。
壯壯嘗到了有長輩護航的甜頭,雖然按捺不住探索世界的好奇心,但每走出一段距離就會回頭看看身後,一定要看到安瀾在場才會長出一口氣,就這樣,兩個年齡相差巨大的姐妹組成了一支相親相愛、無比和諧的小分隊。
小分隊在第四周時迎來了一次“增員”。
那天中午下了一場雷雨,厚厚的雲層壓出下擊暴流般的降水效果,一時間狂風大作、雨簾如瀑,不到半分鐘時間,地上就積起了深深淺淺的水窪,站在原地不動都會被濺上一身泥點。
安瀾和壯壯運氣不錯,第一滴雨水砸下來時正好快走到一棵大樹邊上,雖然前方是傾盆大雨,一棵樹基本起不到太大作用,但有總比沒有強。
瓢潑大雨加上狂風,把遠處高草叢壓得一陣接著一陣地倒伏,成為灰白色雨簾裡邊緣焦化朦朧的綠色海浪,在這種不間斷的“動”中,為數不多的“靜”就顯得格外醒目。
不需要爬到大樹上,僅僅隻是站在原地,安瀾都能看到草場中央一抹時隱時現的杏黃色。
那是一隻身體盤踞起來、腦袋微微低著、尾巴在跟前繞了個轉的豹紋大貓,雨水嘩啦啦打在它的背上,就像敲擊著一塊覆蓋有皮毛的溫暖岩石。
同一時間,花豹也在朝這個方向張望。
非洲大草原上樹木稀疏,隔老遠才有可憐巴巴的幾棵,絕大多數動物在下雨時隻能坐在原地等著熬過去。這隻斑紋大貓說運氣好呢也好,下大雨時碰到了一棵樹;說運氣不好呢也確實不好,樹底下還站著帶崽的斑鬣狗。
安瀾忍不住鞠了一把鱷魚的眼淚。
可是雨下得實在太大,熬了十幾分鐘,半個身體都泡在泥水裡了,花豹心底雖然知道硬碰硬沒有好下場,身體卻非常誠實,一直在朝大樹所在的方向緩慢挪動。
看著看著,安瀾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隻花豹......好像挺眼熟?
風中到處都是雨水激起的草和土的氣味,以及降雨本身帶來的濕漉漉的氣息,走到一定距離時,動物本身的味道才能突破雨簾的阻擋,被敏銳的分辨器官捕捉到。
身上的味道......好像也有點熟悉?
再仔細一看年齡階段和身上的斑紋走向,一段經曆就從記憶深處中揚了上來——這不就是當初跟在安瀾身後看了全程,最後還“幫忙”毀屍滅跡了的那隻年輕雌豹嗎!
還真是老熟人啊。
巧合的是,安瀾認出來了,對方也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