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斑鬣狗原本還在艱難移動,再被這樣一阻擊,那是被斷腿的斷腿,斷尾巴的斷尾巴,豁耳朵的豁耳朵,有的乾脆直接倒地、生死不知,哪裡還有能全須全尾跑回家的道理。
這場麵實在讓人提心吊膽,但更揪心的是,不看外貌,隻看紅外勾勒出來的亮斑形態,除了那些特征極為鮮明的個體之外,幾乎分不出任何一隻斑鬣狗所屬的陣營。
裡德甚至沒法確認南部氏族斷尾巴的首領——
粗粗一看,找不到尾巴的斑鬣狗都有四隻了。
最後他隻好把視線放在較為靠近北部的區域,在那裡,有兩個規模龐大的戰團正在對峙,從數量和陣型來說應當就是鬣狗女王的所在,而且伯茨雄獅也正在朝那個方向撲殺過去。
接下來,他們見證了一場奇跡般的阻擊。
大約六、七隻體格龐大的斑鬣狗呈扇形擋在了另一隊斑鬣狗的去路上,不斷調整陣型、向前威逼,倒像是故意要把對方送進獅口裡去一樣。
在造成減員之後不久,這群斑鬣狗又快速繞了一個方向,轉移到伯茨雄獅背後,把己方-敵人-獅子的對陣方位調換成了己方-獅子-敵人。
“看稀樹林!”就在這時,凱恩忽然出聲。
裡德匆匆把鏡頭移到稀樹林所在的方位,在那裡,他看到了一隻遊蕩在外的、體型稍稍顯小的斑鬣狗,它走走停停,時不時回頭張望,好像在等待著什麼訪客一樣。
五秒鐘後,人們也的確看到了“訪客”的身影。
兩頭雄獅毫無預兆地從大樹背後出現,它們先是放慢腳步、猶疑地看了看戰況混亂的衝突發生地,不知是看到了什麼——裡德高度懷疑是伯茨雄獅的疲態——它們突然加速,目標明確地朝著核心戰圈撲了過來。
“是北方雄獅。”德雅確認道。
麵對兩頭上了年紀但仍然不容小覷的雄獅,就算是再有想法的斑鬣狗都不敢貿然停留,隻能在女王的頻頻呼喊中迅速撤離。
有一兩隻斑鬣狗稍微撤得慢了點,不幸被夾在了三頭已經死死盯住對手的雄獅中間,一下子就被來勢洶洶的北方雄獅撲翻在地。而快速處理掉礙事者的北方雄獅一秒都沒有停留,追向了見勢不妙、已經開始奔逃的伯茨雄獅。
體力告竭的巔峰期領主再也不複全盛時期的光彩,沒跑出五六十米就被對手撲住了後背,不得不扭轉身體,以免在脊柱上遭到致命打擊。
接下來發生的戰鬥是無比殘酷的。
通過紅外鏡頭,三名攝影師清晰地看到了、也記錄下了血液噴湧出來給身體刷上一層亮色的瞬間,記錄下了北部雄獅前後夾擊、將伯茨雄獅拖倒在地的瞬間,也記錄下了分出勝負的瞬間。
兩頭戰鬥經驗豐富的老獅子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另外兩頭伯茨雄獅很快就會趕到現場,便分工合作,一頭咬住脊背將它拖翻在地,另一頭則咬向了它的下/體。
或許是因為雙方都長著茂盛的鬃毛,雄獅之間的死戰總是以一方被咬斷脊柱、扯破腸子或者被撕掉裸露的睾/丸而告終。
這一次也不例外。
當另外兩頭伯茨雄獅趕來助陣時,鏡頭裡的落單成員幾乎已經被血液覆蓋了,連帶著草地都被塗抹了一層不詳的亮色,而襲擊者早已不知所蹤,隻留下了一些尚未死去的斑鬣狗和它們作伴。
兩頭伯茨雄獅......無能為力。
在場邊見證了全程的攝影師們也無能為力。
即使他們向園區發出求援信號,這種傷勢也不足以等到醫療隊伍過來施救,能做的頂多是儘早結束它所感受到的痛苦而已。
今夜之前,誰又能想到煊赫的伯茨聯盟會以在和斑鬣狗發生衝突時被抓單的方式迎來出生後的第一次分道揚鑣呢?
而從鬣狗們的行動來看,裡德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它們對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準備——此時此刻,鬣狗女王還帶著一些部眾站在遠處的土坡上、遙遙觀望著場中的局勢呢。
他放下攝像機,眨了眨眼睛。
沒有車燈和手電提供的光源,當眼睛習慣了夜色之後,今晚格外圓滿的月亮終於發揮了它的作用,在草場上打下了薄薄的一層銀光。
兩頭伯茨雄獅圍著還在不斷咆哮的手足與盟友,徒勞地試圖用蹭頭的方式安撫它,用舔舐身上血跡的方式來加速傷口的愈合。
一直到那咆哮的聲音越來越低,到雄獅抬起的頭顱越來越沉直到緩緩放平,到紅外鏡頭裡看到的光斑越來越暗,站在小土坡上的鬣狗女王才欣賞夠了這以鮮血和死亡描繪的畫卷,帶著部眾調轉方向,隱沒在了土坡背後深沉的夜色裡。
有那麼一瞬間,它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裡德把衣服裹得更緊了些,隻覺得草原的夜晚多少有點寒涼。
這天淩晨,勉強躺下補眠的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裡有淒厲的嘯叫,有絕望的咆哮,還有一雙洞察的,狡黠的,甚至可以說是嘲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