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標本著“壯壯當年可以,你們一定也可以”的精神,在好幾次狩獵時都讓小分隊跑在最前方,既壓榨年輕一輩的體力,又讓它們得以充分發揮,最好再練一練領導狩獵的技巧。
一開始年輕斑鬣狗們難免手忙腳亂,但因為有著箭標和其他長輩的指點,它們很快就摸到了訣竅所在。氏族當中質疑的聲音慢慢小了,氏族成員忽然開始按照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自己行動、和小分隊完全脫節的現象也不再發生,這一波“揠苗助長”還真就把它們都拔得長了起來。
在接下裡的兩個雨季和兩個旱季當中,壯壯的聯盟不斷擴大;帕氏姐妹通過不懈努力積累了一小撮追隨者;知道自己正在失去競爭優勢的小落葉則壓下了野心,選擇了一邊吸納同盟,一邊低頭蟄伏,同時還和小斷尾走得日益接近。
巢區湧動著的暗流顯化於兩年後的一個旱季。
那年六月,年輕的橫河雄獅們最終還是無法抵擋住伯茨雄獅的猛攻,離開了這片生養它們的土地,而伯茨雄獅也在這場漫長的拉鋸戰中消磨了太多精力,被一群新來的流浪者推翻,結束了對橫河獅群長達數年的占有。
新任地主在上位後才意識到這片領地的困境——北方獅群連年南壓,豐饒的季節性獵場基本都被占據;東方的獅群時常挑釁,導致原本位於東部的核心領地不得不往西移動。
這些壞消息還不是最糟糕的,真正讓它們頭皮發麻的是:領地裡的斑鬣狗氏族有超過一百三十名成員,規模之龐大可以說是任何雄獅生平僅見。
為了讓即將誕生的幼崽安全成長,新任地主立刻做出了和伯茨雄獅聯盟當年一模一樣的決定:不管獅群怎麼樣,先把斑鬣狗氏族犁一遍再說。
於是,在旱季的某一天,橫河獅群選擇了進攻。
那天傍晚天空中布滿了血色的霞光,當安瀾在接到警報後迅速召集氏族成員往外跑時,恍然間看到的卻是自己小時候的景象——狂奔出去迎敵的成年斑鬣狗,驚怒交加的母獸,害怕到發抖的幼崽,從遠方傳來的恐怖的嘯叫聲,無法被預測的、引起了一切動蕩的結局。
隻不過這一次,她是跑向戰場的那一個。
獅群來勢洶洶,如果無法阻擋住它們半是為了掃清威脅、半是為了報複的襲擊,待在後方公共巢穴裡的幼崽們都會麵對不幸,當年的女王不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後來的女王自然也不能。
這天活動到巢區附近的獅子共有十四頭。
新來的地主雄獅很快就向敵人們展示了自己的一技之長。
它們顯然對斑鬣狗氏族的運行邏輯十分了解,甚至在安瀾還沒發出低吼時就通過對戰鬥集團站位的觀察分辨出了女王所在,一路奔襲,精準恍若銀泰杜梅拉再世。
就像很早之前她見過的,說過的,意識到過的那樣——衝起來的雄獅是不可阻擋的。
察覺到危險的安瀾根本來不及思考,就做出了她判斷最應該做的第一個動作:不是轉身逃跑,而是儘量將身體蜷縮起來,用相對安全的角度迎接那時速百碼撞牆板的恐怖衝撞。
下一秒鐘,雄獅就像風暴一樣降臨,將那小山般的陰影兜頭籠下,順著那股慣性,它做了一個抱撲,旋即是一次咬合,一下撕甩,一記重摔。
脊背碰撞堅硬的幾麵,摔得安瀾五臟六腑都在劇烈疼痛,獅子的利爪和尖牙深深刺入了她的血肉,但在那被撕咬的地方卻反倒沒有什麼疼痛,隻有一種伴隨著體力流失的冰冷的知覺。
安瀾知道在這個時候必須防備獅子最慣常使用的兩個招數,即鎖喉和折斷脊背,因此在被撲倒之後越發用力地掙紮。雄獅左看右看,沒有找到可以一擊斃命之處,就把一隻厚重的爪子按上來,想要做一次短暫的換口——
它沒有想到,“獵物”正是在等待這個換口。
正如雄獅了解斑鬣狗一樣,安瀾也了解雄獅。
抓住這僅有的機會,她凝聚起全身的力量,朝著側麵奮力扭轉。與此同時,幾乎所有氏族成員都在前撲,而和她有著相當默契的箭標和諾亞對時機把握得最為精準,已經從背後偷襲到了雄獅,使它不得不轉身回望,放鬆了爪子摁下的力度。
短短半秒鐘,一記心跳的時間,鬣狗女王就掙脫死境,淹沒在了氏族成員的洪流裡。
這天最後,聚集在戰場附近的斑鬣狗達到了驚人的九十多隻,獅群耗儘體力,不得不宣告襲擊失敗,相互掩護著撤出了巢區的輻射範圍。
南部氏族得到了所有幼崽都完好無損、逃出生天的結局,但也為之付出了數名好手重傷乃至死亡的代價,其中影響最深遠的就是安瀾所受的傷。
她在往巢區走的時候就感覺後腿輕飄飄的,仿佛踩在雲端上,尾巴的知覺更是時有時無。等到走回空地中間,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下來。
趁著太陽沒落山,諾亞湊過來觀察傷口,大概是他自己的視線有點被腦袋上流下來的血遮蔽,而且剛剛受創的地方難免血肉模糊,他看了很長時間,都無法得出準確的結論。
可是安瀾隱隱約約有種不詳的預感。
這種不詳的預感在接下來的一次狩獵中成了真。
和襲擊隔著三四天,她難得想要隨隊狩獵,順便教導教導新一批長起來的亞成年,但在全速啟動後剛剛跑出一百多米,那種輕飄飄的感覺就卷土重來,腦袋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腿腳卻完全不聽使喚,甚至還有直接往地上坐的趨勢。
在後來的數次狩獵當中,這種情況並未好轉,而是日益加重,安瀾不是在失位,就是在追出一小段路後不得不放棄追蹤,以前是享受不必親自狩獵的特權,現在是就算想狩獵也毫無辦法。
沒有一名氏族成員對此發表見解。
課時,儘管所有盟臣都還在關切地照看著她,儘管所有主戰力都還認為自己沒有資格挑戰她,儘管所有氏族成員都還在像維護自己的尖牙利爪那樣維護著她的權威,安瀾卻明白:在外部危機出現時,氏族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帶隊衝在前方的女王,而不是一個帶著盟臣留在十萬八千米外發號施令的、像下棋一樣看著族人去衝鋒陷陣的女王。
無所作為會極大地消磨她的威信。
氏族裡出現不和諧的聲音......或許隻是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