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擋在卡拉象群、二代象群和阿倫西亞象群之間的,隻有水鳥棲息著的開闊水池,對非洲象來說,更像是稍微大了點的腳盆,說是“阻擋”,其實恐怕連兩分鐘的拖延作用都不能起到。
阿倫西亞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撲入水中。
埃及雁成片成片地振翅高飛,拍打著雪白的翅膀,將原本徘徊在半空的鉗嘴鸛撞得七零八落,而生長在岸邊的木槿還來不及為碎於大象腳下的倒影惋惜,就被兜頭撞上,輕飄飄地斷折在地。
在不曾停歇過的吼叫聲裡,阿倫西亞不悅地直視著它的血親,耳朵張到極致,鼻子高高揚起。頂著卡拉不讚同的目光,頂著阿梅利亞警惕的視線,它在象群邊緣站定,查探著陌生的氣息。
安瀾是距離它最近的一個,不過十步之遙。
過去的災難和歲月並沒有壓垮阿倫西亞的脊背,而是讓這頭母象變得更加具有攻擊性,也更加令人畏懼,它隻是高高地聳立著,就占據了她視野的絕大部分,遮住了大樹上羽毛鮮亮的椋鳥。
那種對人類氣味的反感和憎惡像電輻射一樣隔著空氣傳導過來,哪怕她們之間還隔著阿達尼亞和阿梅利亞兩頭大象,從頭到尾都沒能順利地對上過目光,安瀾仍然能感覺到這股在周圍躍動的負麵情緒,好像在注視著火山口冒泡的岩漿。
阿倫西亞不喜歡二代象群。
這個結論很容易得到——
當大象想要表達友善的時候,它們通常會放慢速度,輕輕地嗅聞,深情地撫摸,而不是發狂一樣越過河流,用足以把獅子嚇退的速度靠近,更彆說它此刻還沒有放下那副攻擊預備的姿態了。
顯然,卡拉家族的成年母象們也是這麼認為的。
阿達尼亞微微移動方位,好像想用自己並不那麼龐大的身軀把女兒和女兒的擁護者一起遮蔽住,阿梅利亞噴了一口鼻息,晃了晃腦袋,然後探出象鼻,但在它能和自己許久未見的妹妹發生什麼“溝通”之前,一直站在邊上的阿涅克亞竟率先衝了出來,朝來訪者發出了恫嚇的咆哮聲。
阿涅克亞......萊婭!
安瀾猛地扭頭,在混亂的象群裡尋找著小家夥的蹤跡,好在她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萊婭雖然哆哆嗦嗦,卻還堅定地站著,約莫是被一眾長輩包圍這件事給了它莫大的勇氣,讓它甚至有餘力去把更加不濟的阿麗耶扶了起來。
阿倫西亞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局麵。
或許是終於從記憶裡翻找出了同安瀾和萊婭相處的畫麵,或許是姐妹們異常的表現讓它不想輕舉妄動,或許是卡拉不讚同的目光過分有重量,它竟然心煩意亂地往後退了兩步。
對現狀感到迷惑不解,但又無法突破姐妹們組成的防護圈,對後方又驚又俱的、滿是人類氣味的小象們發動攻擊,最終,連社交的嘗試都欠奉,阿倫西亞帶著自己的象群直接消失在了樹林裡。
這次見麵給安瀾心裡壓上了一塊巨石。
即使長輩們行動得非常迅速,而且非常堅決,一副無論如何都要回護孤兒小象的樣子,沒有讓接觸實打實發生,她仍然無法擺脫對現狀的憂慮,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大象們下定決心的時候,可以變得非常固執,它們可以將一件善舉記上幾十年,也可以把一樁仇恨記上幾十年。
阿倫西亞對人類和一切人類造物的攻擊欲是不可否認的,現在它意識到了這裡有一群還無法保護自己的目標,再在野外遊蕩會變得非常危險,而她的危機預感鮮少出錯。
為了保護象群,安瀾立即向外婆表達了想要回到軟放歸區裡去的願望,而卡拉,懷著同樣擔憂的卡拉,希望避免和女兒發生正麵衝突的卡拉,相當容易地讚同了這個決定。
但這件事並沒有因此畫上句點。
就在二代象群抵達營地的第二天,安瀾聽到了若有似無的嗡鳴聲,第三天傍晚,諾亞發誓自己在遠處的樹林裡看到了幾個朦朦朧朧的身影,這天晚上,他們不得不把每一種可能性都數了一遍,並為這些可能性設計了應對方案。
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阿倫西亞是個意誌堅定的戰士,無論有什麼打算,都不會猶豫太長時間。
行動會很快發生,如同疾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