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驀地笑了,問殿下:“倘若殿下有女兒,她喜歡女子,你可會答應?”
溧陽沉默,裴琛的戲言令她想起了裴熙。她撫過袖口的暗紋,認真說道:“我若有女兒,必然不會勉強她嫁人的。聽聞太後的母親當年便是讓太後女扮男裝娶了先帝,才有了大周天下,先帝可以成功,身邊也有許多能人。”
“你會答應……”裴琛訥訥說道,為何又逼迫自己嫁人呢。
兩人心思各異,尤其是溧陽,心中藏著太多的事情。近日事情極為棘手,戶部剛結束,暗潮湧動,裴銘不知去向,如今兩位公主身陷囹圄。
公主的事情急不得,她們並未性命之憂。
坐定片刻後,皇甫先生來了。
天色朦朧,皇甫先生一襲寬袖裙裳,步履生風,裙擺之上繡著朵朵白蓮,白淨高雅。裴琛出去迎客,皇甫先生腳步一頓,詫異的看著少年人。
數日不見,裴琛不僅精神好了,臉頰上也多了些肉,雙眸清湛,整個人如換了一人般,意氣風發,哪裡還像什麼病秧子。
皇甫儀怔怔望著裴琛,裴琛露出友好的笑容:“皇甫先生。”
“駙馬安好。”皇甫儀及時行禮。
裴琛不打擾兩人說話,借口去書房,溧陽順勢將人請入屋,自己親自沏茶相待。
“公主,我已有數月未見駙馬,今日一見,刮目相看,險些沒有認出駙馬。”皇甫儀癡癡地坐下,神色惶惶,見公主神色淡然,她便說道:“一月來,臣費了些心思去查了下駙馬,甚至尋到了伺候她的乳娘。”
裴府是高門,顧夫人生下裴琛後落了病,幾乎都是乳娘養大的。裴琛長大後,乳娘家中有事便回去了。
皇甫儀作為幕僚,自然為公主籌謀,親自找到乳娘。
乳娘是年過四十的婦人,前幾年才從裴府退了出來,離開時太後賞賜了金銀,家裡人靠著這筆銀子買田買地,如今日子過得很舒坦。
皇甫儀登門試探乳娘,她先問駙馬身子。
乳娘歎氣,說道:“公子身子不好,自小就沒什麼精神,顧夫人病弱,幸好太後垂憐,養在宮裡,這些年來為保住她的命不知吃了多少好藥材,春秋倒也好過,冬日裡時常犯病,時常連路都走不動。我不敢疏忽,事事上手,天可憐見,公子幸好長大了。”
簡單的一番話中發現諸多細節,第一,駙馬從小就身子弱,拿好藥材填補。
第一駙馬走路都會喘氣,壓根拿不動槍。第三,到了冬日就會犯病。
總結出來就是駙馬身子弱,時常犯病,藥不離嘴。
這樣的人如何悄悄學習武功,瞞得住太後,如何瞞得住自己貼身伺候的人。
聞言,溧陽沉默,皇甫儀繼續說道:“您大可詢問白露白霜,諸多疑點,讓人不得不防。”
“先生,倘若她不是裴琛,又會是誰?宮內外守衛森嚴,顧夫人僅生她一人,她不是裴琛,我實在想不出她會是何人?”
皇甫儀犯難了,道:“我也想不出駙馬不是裴琛,還會是誰,若她還是裴琛,心思之深,遠超你我。”
“確實,駙馬做事謹慎,瞻前顧後,趙康意等草莽入京後相安無事。聽聞也曾有人挑釁,趙康意都忍了下來,事後尋駙馬解決。駙馬都妥善解決了,我也慶幸她是盟友而非敵人。”溧陽輕舒了口氣,心中壓抑得厲害,她不願再想裴琛的過去。
裴琛愛她,心中有她,一切都為了她。那麼還有什麼可查的。
今生,她要與裴琛一齊守護大周江山。
“殿下,我查明這些是想讓您多在意些駙馬,莫要被欺騙。”皇甫儀說的口乾舌燥,“今日一見,駙馬讓我吃驚不已,下盤有力,笑意盎然,這樣的人確實不可多得。臣也慶幸駙馬是盟友,但盟友的心思,您也應該多加思量。殿下,您是不是喜歡上駙馬了?”
“孤……”溧陽語塞,她搖首道:“孤不討厭她,相敬如賓是夫妻之間最好的生存方法。”
“好,您千萬記得便好。”皇甫儀苦口婆心般勸說,看著爐火上沸騰的茶水,“我來還有第一件事,便是明熙的身子。毒三娘在公主府內住了幾日,觀察明熙的舉止,明熙動作遲緩,眼睛不動,似有癡傻之兆。”
“我追問可是摔壞腦子的緣故,毒三娘說不好,倘若摔壞腦子,這麼小的孩子應該活不下來。我們當時沒有救治,隻喂了奶。聯係之前她生母頻繁換乳娘一事,應該是娘胎裡就不好了。”
溧陽驚訝,“絕對不可能,她不會的……”
上輩子的裴熙聰明過人,反應極快,雖說不愛讀書,可功夫極好,槍挑十八將,絲毫不見畏怯。
這輩子怎麼可能會從娘胎裡帶來癡傻的症狀呢。她不信,堅持道:“不會的。”
皇甫儀深深歎氣,“她又不是您親生的,您如何知曉就不是呢。”
溧陽淒慘惻一笑,道:“總之不會的,三娘可說如何救治?”
“三娘說養一養,過了周歲再說,天生癡傻的孩子比尋常孩子總會慢一些。讓我多挑幾個有經驗的乳娘養著,慢慢教,教她走路說話。傻了就該更要用心,這些事情由我去辦,您不必在意。”皇甫儀說道,對麵的溧陽眼光死寂,想來是傷心。
屋內驟然沉寂下來,茶水沸騰,咕嘟咕嘟作響。
皇甫儀看著沸騰的茶水,提醒一句:“陛下不會同意你養癡傻的孩子。”
“孤、知、曉。”溧陽一字一頓,抬眼看屋頂,眼睛酸澀得厲害,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她儘力在彌補了,保下四公主五公主,斷了裴銘臂膀,使得裴銘成了過街老鼠,最大的念想就是讓裴熙少受些苦楚,僅此而已,為何就辦不到呢。
她感到一陣無力,想哭卻沒有力氣,她失望道:“孤都知曉了,一公主處盯得如何了?”
“歐陽家的銀子確實送到一公主府邸了,永安樓即將要開了,單憑貪汙一事並不能將她拉下來,不如再等等。她府上幕僚頗有本事,輕鬆將她從摘了出來。秦家的那筆銀子也是秦老太爺生前送去了一公主府,是兩年前發生的事情。也就是開府不久後,那筆賬是因為老太爺死了,秦家無人知曉,歐陽家的賬有跡可循。”
溧陽緩過心神,轉身看向窗外,外麵夜色黑得陰沉,濃墨揮不散,讓人恍恍惚惚。
“記下這筆賬,調用禁衛軍一事,她當真沒有摻和?”
“摻和了,不過她是要去殺顧朝諳,斬斷駙馬的臂膀。最後為何變成去殺您和駙馬,中間的關鍵就不知曉了。”皇甫儀言道。
中間經手的人已經被處置,柳正妻子並不知道丈夫的所為,至今哭哭啼啼什麼都不肯說。
溧陽微鬆了口氣,道:“將人看住,總有會說的時候,不急呢。倒是一公主敢去殺顧朝諳,膽子愈發大了。”
“此事可要告知太後?”皇甫儀建議。
溧陽否軍道:“不成,太後與陛下之間不可生嫌隙,繼續盯著,她不會就這麼乾淨下去的,一筆筆記好。”
我們都還小呢,才十八歲,當年明瀾謀反之際已有花信,距離還早著呢。
她想起那些幕僚,囑咐皇甫儀:“找個機會,將那些幕僚處置了。”
“此事該與駙馬商議,她手下能人多。我就不與駙馬搶了。”皇甫儀闊氣般擺擺手。
溧陽一噎,皇甫儀立刻動身要走了,說孩子哭了要找娘。
溧陽:“……”
屋內燈光略亮了亮,裴琛回來後撥了撥燈芯,橘黃色的光映著她白皙的臉,如白釉,更映著她漂亮的眼眸。幾月的時間,她的五官似乎長開了,唇角抿著冰冷的笑,微微上挑的眉梢顯出幾分薄涼,溧陽去看著她,總覺得燈火驅不散她的身上的陰霾。
裴琛走近,光散了,笑容也暖和了,方才的一幕似乎是錯覺。溧陽想起殺人時的裴琛,陰狠果斷,尤其是使用回馬槍的時候,瘦弱的身子內似有無儘的力量。
“殿下有難事嗎?”裴琛熟稔地坐了下來,目光清澈,笑意暖人。
溧陽覺得眼睛疼,伸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女孩依舊如燈火明亮,更若星辰璀璨,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溧陽感覺自己快被折騰瘋了,靜靜看著乾淨的女孩,說道:“有一難事,明瀾府上的幕僚。”
“好,我讓人去辦,不算大事。你似乎不高興。”裴琛伸手握住溧陽的手臂,溫熱的溫度讓她感覺很舒服。
溧陽冰得一顫,不動聲色地將手臂收了回來,眸色沉沉,道:“沒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去用晚飯吧。”
裴琛點點頭,高興地招呼婢女。
溧陽望著她的側顏,望著她修長的玉頸,卻又感覺她是那麼脆弱無力。冥冥中好像在告訴自己:她不過是一個在困境中保全自己的小小女孩罷了。
裴琛才十七歲。她離開裴熙的時候,裴熙才剛及笄,才十五歲。裴琛隻比裴熙大了兩歲,十五歲的孩子肩負起重擔。
她愧疚裴熙太多了,多到這輩子都無法彌補。
溧陽出神,裴琛的眼睫很長,長長的睫毛翻卷,異常好看,也將那雙眼睛襯得迷離,總教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用過晚飯,裴琛披了大氅就離開。溧陽沒問她去何處,自己先上榻安寢。
半個時辰後,裴琛回來了,脫下大氅就鑽去了浴室,接著響起一陣水聲。
溧陽睜開眼睛,須臾後,床榻一側深深陷了下去。裴琛湊了過來,掌心貼在她的側臉,說:“我的手是熱的。”
裴琛特地將自己洗熱了才上榻。
溧陽睜開眼睛,裴琛捏著她的一縷發稍,輕捏摩挲,最後她靠了過來。
燈影重重,溧陽透不過氣來,但她沒有拒絕,一反常態般勾住她的脖子,試圖望進她的眼裡。
此時的裴琛眼若春水,滿是溧陽的容顏,再也裝不下其他。她愛溧陽,勝過自己的性命。溧陽出神,裴琛溫熱素淨的遊進了對襟領內,指尖一寸寸移動,溧陽不動,靜靜看著她。
裴琛驚訝又奇怪,指尖貼著柔嫩的肌膚,不敢進也不敢退了,瞬息的遲疑,溧陽反而笑了。皇甫儀將裴琛說得如同來自地獄,是殺人不眨眼的閻羅,她哪裡知曉私下裡的裴琛簡單單純。
“你笑什麼?”
“你為何不動了?”溧陽紅唇微抿,豔麗無雙,襟口微開,露出讓人眼紅的春.景。
她的話如一陣雲霧,若即若離,又似雲煙縹緲,讓人找不到方向。
裴琛渾身的熱水被煙霧籠罩,不知該如何做了,便道:“你今晚與眾不同。”
“哪裡不同?”溧陽問道。
裴琛斟酌道:“你怎麼不拒絕了。”往日矜持的殿下如一道漩渦拉著她往裡衝,明知有坑也要不管不顧地衝進去。
今日無端獻殷勤,反而讓她害怕了。
“哦,那我拒絕,你睡覺。”溧陽鬆開她,將雙手縮進溫熱的被子裡,又將衣領整理後。
裴琛又失落,按住她的雙手不給動了,“殿下學會了以退為進的招數了?”
“是嗎?”溧陽恍惚,閉上眼睛,總覺得裴熙就在眼前,可睜開眼睛,又不是。
她有些心不定,索性睜開眼睛細細望著裴琛,拿手去捧著她的臉頰,玩笑道:“你長得愈發好看了,床上裙裳,肯定更好看。改日你穿上裙裳給我看看,如何?”
“成啊,我並不害怕的。”裴琛乖巧地答應,旋即俯身去吻上她玉頸上的筋脈。
溧陽驚訝,有些疼。她推開裴琛,翻身要去睡覺。
裴琛也躺下了,絮絮叨叨開口:“我給你幫忙了,你如何答謝呢?”
“你要我如何答謝?”溧陽蒙著腦袋,如孩子般將自己整個都蒙住了,恨不得不見一絲光亮。
裴琛知曉她是害羞了,悄悄說道:“以身相許,如何?”
“我已經是你的了,還要如何許呢?”溧陽悶悶的。
裴琛卻笑了,濃情蜜意。
“睡覺,明日見真章。”
裴琛伸手將人拉入自己的懷裡,溧陽背對著她,她也不介意,隻要相擁即可。
寒風一夜,落葉滿地,天氣又涼了,早起的時候最磨人。清晨不等天亮,裴琛就爬了起來,溧陽迷迷糊糊拉住她的胳膊,“時辰還沒到呢。”
“我去看看他們回來了沒有。你睡著,處理好了,我便回來。”裴琛按住她,將被子往上提了提,“你放心,難得答應你的事情豈會失言。”
說完她披上外裳邁出門,天色還沒亮,兼之冬日陰沉,出門就感覺風刮在臉上。裴琛揉揉自己的臉頰,提著燈籠往前院走去。
走到前院沒有人回來,她疑惑,外間匆匆來了一人,“駙馬有些棘手。”
裴琛沒問細節,將燈籠遞給小廝,自己抬腳就走。既然棘手,趙康意回來請她,必然是大麻煩了。
騎馬一路疾馳,一路往北走,鱗次櫛比的屋舍不斷後退,馬蹄踩踏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
天色大亮之際,她到了,是一排民舍,趙康意等人守在外頭,臉上青紫。
晨光打在裴琛白淨的半邊臉,似冬日白雪淩冽入骨,不等她問話,趙康意先開口:“斷情尋我幫忙的,我先解決了那幾個男人,這人武功極高,將斷情擒拿住了。我等不好動手。”
“她到底是運氣差還是武功差。”裴琛沒忍住埋怨一句。
趙康意小聲解釋:“他的槍法與你的相似,是不是你那個大侄子啊。”
趙康意替裴琛在江湖上找裴銘,多少知曉些許。聞言後,裴琛驚訝,不及多想吩咐趙康意:“找步軍來將此處死死圍住。”
說完,她朝裡麵走了進去。
人就在屋內,斷情被綁在了屋前的樹下,極為狼狽。裴琛進去後先走向她,斷情大驚,剛想開口,一柄槍從背後刺了過來。
裴琛哪裡會那麼放鬆,當即避讓,□□了空,她回身一腳踢向對方的長.槍。
對方避讓,簡單打了個照麵後,兩人很快交手。
都是裴家槍,槍法相似。過了數招後,對方撤下臉上的布帛,露出真麵容。
“大侄子,許久不見。”裴琛輕笑,裴銘消瘦不多,眼神犀利。
裴銘凝眸看著裴琛手中的槍,麵色茫然,旋即長.槍如遊龍般刺來,裴琛以槍格擋。
兩人身形頗快,斷情屏住呼吸,裴銘的槍法快且狠,招招狠辣,明顯是下了殺手。
這時,趙康意悄悄跑進來,背著斷情就跑,裴銘有心阻止,一杆長.槍擋住他的去路。
他看著對方熟悉的槍法,與腦海中的記憶重疊,他恍惚了一瞬,對方提槍後撤,小小的動作與腦海裡的人更為相像了。
他不可思議道:“裴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