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一言令眾人緘默,溧陽睨她一言,並未計較。
天地之大,多是陰陽交合,女子相戀畢竟少數。
公主們沉默下來,裴琛撥了撥茶蓋,“要聽六殿下上課可以選個日子,今日是商議如何救兩位公主,六殿下你覺得她們不對也可,接下來請您聽著就好。”
三公主立即附和:“對對對,先說說如何搭救。事已至此,事情鬨大了,陛下惱恨是緣由是什麼?”
“姐妹相戀,違背倫理。”一公主心緒平和許多,小姑娘們情竇初開,情愛的對象是男是女,亦或是受到長輩影響,一不小心就長歪了。
三公主唇角抽了抽,剛想說話就聽到一公主開始出餿主意了,“既然陛下覺得姐妹相戀,那就讓她們做不成姐妹。”
“如何做不成姐妹?”七公主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姐妹也是可以說不做就不做的嗎?”
“她們都是陛下收養,空有姐妹名分罷了。”六公主控製不住自己還是小小聲說了一句。
說完,立即遭受到七公主的‘惡眼相待’,她立即縮著腦袋坐了回去。七公主沮喪道:“就沒有完美的解決辦法嗎?”
“七殿下的完美是指如何完美?”裴琛疑惑。
“既保全她們姐妹名義,又能讓陛下息怒,也不讓兩人分開啊。”七公主天真道。
說完立即遭受到一公主的嘲諷:“你在做夢呢,就算陛下息怒,天下人也會指責我們公主胡亂作為,違背天道,到時百姓口誅筆伐,你能受得住嗎?皇室不論,如何做天下表率。”
“可是皇祖母與先帝呢?”七公主怔忪,大眼睛驟然失神。
溧陽惋惜:“太後當年是危在旦夕,且有功於百姓,救濟災民,創建女學,哪一樣不是功與大周的善事。她一人又做了什麼,食公主俸祿,享公主榮華,你讓天下人如何看待她一人。”
七公主傻眼了,六公主哀歎一聲,口中念念有詞,旁人也聽不到她說的。
裴琛主動說道:“既然如此就兵行險招,廢四公主的爵位,亦或兩人一起廢。當她們成為百姓後,所言所行便與皇室無關。”
“如何廢?”三公主心口一跳,猛地提了一口氣。
裴琛道:“簡單,尋四公主的母親來。”
“她是孤兒,莫說母親,隻怕連五族內的親人都沒有。尋不到。”一公主覺得匪夷所思。
溧陽接過話來:“既然沒有,那就造一個出來。一旦有母,陛下便會放棄她。到時百官也不會有異議。”
公主有生母就會違背陛下收養公主的初衷,她們都是皇嗣,一旦有了母族,心思偏向,容易做出對朝廷不利的事情。因此有母親來認,陛下勢必會放手。
書房內彌漫著詭異的氣氛,半晌無人說話了。屋外風聲大了,窗戶門板被吹得呼呼作響。
廢公主爵位是大事,幾人所謀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泄露一言都會是死罪。
生母如何憑空造,需拿出證據,也需要人信服的理由,眾人冥思苦想半夜,你一言我一語,最終定出章程。
宮門下鑰,六公主七公主已回不去了,三公主將兩位妹妹帶了回去,一公主照舊一人離開。
深夜,更深露重,寒風呼嘯,屋內兩人並肩躺著。
溧陽無甚睡意,想起上輩子兩人的結局,離開皇室或許是一件好事,禮法不容,她們又非果斷之人,唯有平凡些才可安穩度日。
“殿下,她們若出宮,能做什麼呢?”裴琛忽而想起棘手的問題,兩人都是金枝玉葉,宮門都很少出,出宮後如何度日呢。不會經營的話,坐吃山空。
溧陽無奈道:“且將一人撈出來再說。”
走一步看一步。
兩人心情不佳,都沒有說笑的心思。躺下後各自沉默,窗外風聲呼叫,明日氣溫必然大降。想到氣溫,裴琛往被子裡鑽了鑽,她的手腳冰涼,這幾日入睡時已然捂不熱了。
溧陽回過神來,側身看著她,一張晶瑩似玉的臉蛋就送至她的麵前,她愣了下,接著是臉蛋蹭著發稍,愈發近了。
等靠得極近了,裴琛就不動了,一雙眼睫徐徐垂了下來,帶著幾分乖巧,應該是畏懼冷。溧陽靜靜看著她,沒有過分的含義,隻覺得詭異不寧的日子中靜心來看身側人,歲月靜好,竟有幾分溫馨之感。
夜晚的燭火影影綽綽,明明滅滅,照不清裴琛的眼睛,溧陽萬想不到自己會與裴琛成親,乃至同床共寢。平生自己最恨性子懦弱之人,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在意過裴琛,遑論嫁給她。
想法一旦紮根,人就會胡思亂想,溧陽看著白淨的女孩,無端去想著過去的事情。
點點滴滴,努力去想,最多的便是裴琛低頭斂眸,畏畏縮縮。
她稍微頓了頓,往前挪了兩寸,貼著裴琛的頭皮,聞及淡淡的清香,她留神裴琛的動靜。
裴琛似乎睡著了,並沒有察覺。溧陽朝被子裡縮了縮,與裴琛平齊,兩人靠得極近,她都能感覺到裴琛身上的冷意。
從始至終未曾改變的是裴琛的體溫,始終是那麼冷。
裴琛的眼睫很長,翻卷而修長,一根根都能數的清楚,她細細看著,女子睫毛長,翻卷更為好看。
溧陽睡不著,無趣到細細去數裴琛的睫毛,數完右眼去數左眼,兩隻眼睛睫毛數量不同,她無端笑了。
闔上眼眸,強壓著自己去睡,冥冥中,她感覺到了裴熙的氣息。
自己似乎太過想念她了,她應該在公主府由乳母抱在懷中細心嗬護著。
閉上眼睛須臾,心反而躁動不安,她又睜開眼睛,裴琛氣息均勻,睡得很香。
溧陽無趣得很,伸手撥了撥裴琛的眼睫,睡夢中的人似乎嫌煩,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又睡了過去。
溧陽發笑,湊得更近,拿手去摩挲她的下顎,困意消散,裴琛怎麼能睡得這麼香甜呢。
她覺得對方心大,可又想起兩位公主與之無甚感情,自然不會太過關心。
夜色濃厚,黑夜無邊無際,榻前一盞孤燈成了最後一抹光明。
溧陽輾轉至半夜,凝視裴琛許久,從未有過這般仔細看一人,大約這就是同榻而眠的緣故。
天色微亮,婢女來喊,溧陽立即醒了,裴琛懶洋洋地爬了起來,揉著眼睛,困得睜不開眼,手伸出來的那刻又縮了回去,凍得不行。
等適應後,她又坐了起來,迷迷糊糊地由婢女伺候更衣,最後塞進馬車裡。
她抱著手爐,冷得厲害,溧陽卻慢條斯理地吃著隨身帶來的薄餅,餅是熱乎,她直接往裴琛嘴裡塞了一塊,“睡了一夜還不夠嗎?”
“天好冷。”裴琛咀嚼著薄餅,渾身無力,手中的手爐讓她感受到了點點溫度。
“是你懶了。”溧陽道一句。
裴琛不爭論,馬車很快到了宮門,兩人各自分開,上朝的上朝,回步軍的回步軍,不出意外,兩人晚上才會見麵。
東邊一片霧蒙蒙,風掛在臉上也有些刺骨的疼,秦子義進入寢殿後感覺周身被熱意籠罩,一冷一熱極為不適應。
陛下正在更衣,她趨步而進。明昭站在銅鏡前,眉眼不展,宮人將一件一件衣裳給她穿好,她看著銅鏡,銅鏡一角出現了秦子義的身形。
秦子義悄悄抬首,目光所及,香爐內香煙繚繞,陛下揚起下顎由著宮娥給她整理衣襟,宮娥纖細的玉手在陛下肩際上跳動。她垂下眸子,斂下羨慕。
陛下側顏如玉,保養得宜,她的肌膚如一十歲的女子般光滑,淡淡的妝容顯得她愈發年輕。這一刻,秦子義再度抬起了雙眸悄悄去看,悄悄去打量。
明昭好似沒有注意到秦子義,依舊沒有點破,曾幾何時,她也曾打量過一個姑娘,年少愛慕,久久不願忘懷。
如今,物是人非了。
該上朝了,秦子義跟隨陛下左右。
朝會如往日一般,一番唇槍舌戰後散朝,各自回官衙。溧陽慢慢地走在人群中,三公主與禮部官員走一起拉家常,一公主則留在大殿內與陛下敘述母女情。
午後,三人坐在酒肆內,一公主先開口:“陛下不肯談她。”
“我與禮部尚書說了許久,談論禮法,前朝儲君必然是陛下骨血,大周略微不同,因陛下就是先帝養女。因此許多規製如同虛設,但我問過禮部尚書,公主一旦有親族,無形中就破了規矩。”
溧陽沉默,其他兩人也是麵麵相覷。
酒肆外突然想起一陣打鬥聲,三人走到窗口,隻見道上站了許多百姓,禁衛軍驅趕百姓,似有大事發生。三人都是女孩,自然不會擠過去,派了隨從去打探。
外間人聲鼎沸,呼喝聲連連響起,酒肆掌櫃害怕出事,連忙讓夥計將門都關了起來,若非酒肆的客人站在窗口,他也要將窗戶關上。
姐妹三人等候片刻,隨從跑了回來,“是駙馬在捉拿刺客,說是裴氏逃匿的族人。”
“是裴銘嗎?”三公主大咧咧地說了出來,前段時間裴氏宗祠被燒,裴銘被裴氏除名不說,又被陛下罷免職位。
一公主聞聲色變,溧陽端起茶盞之餘掃了她一眼,“一妹妹慌什麼呢?”
“我沒有慌,大姐姐看錯了。”一公主抿唇,將酒盞放下,喚來仆人:“去看看何時結束,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屬下這就去。”仆從從窗戶裡翻了出去。
三公主疑惑道:“裴銘犯了什麼大錯啊?”
“錯在庶出罷了。”一公主慢悠悠說道,就像她錯在是一公主,而不是長女。若無溧陽,陛下會更加看重她。
在大周嫡庶不明顯,但在裴家,嫡庶分明,太後喜歡裴琛。哪怕裴琛是個廢物,太後依舊會將最好的補藥源源不斷的送到裴府。
溧陽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裴銘曾算計我,在我酒中下藥,後被我識破。一妹妹,這樣的人,你敢用嗎?”
一公主看向溧陽唇畔的笑,刺眼又嘲諷,不覺說道:“大姐姐如何確信是裴銘?”
“我確信是他,難不成你信他不信我這個姐姐?”溧陽挑眉。
三公主很難得地沒有插入兩位之間的談話,畢竟裴銘是誰,她都快不記得了。
外間禁衛軍的動靜愈發大了,一公主派出去的仆從久久未歸,刀劍無眼,掌櫃將窗戶也關上,害怕出事。
午後陽光大好,酒肆內一片昏暗,客人們被嚇得魂不附體,哪裡還有吃飯的心思,紛紛問掌櫃可有後門。
掌櫃指引著客人從後院離開,三人的馬車都在門口,後門離開隻能步行,三人都沒有離開的打算。
三公主覺得無趣,索性又點了幾道菜,溧陽也放平心思,挑了一份甜點。三公主驚訝:“大姐姐,你怎麼吃甜食了?”
溧陽有些尷尬,道:“駙馬愛吃甜的,我便試試。”
糖葫蘆能讓裴琛退燒,想來甜食也會讓人高興的。
三公主目瞪口呆,呆呆地往嘴裡塞了一塊酒肉,不可理喻道:“大姐姐你變了,你以前可不沾的,說什麼甜食會讓人放鬆,會讓人迷失心智。嘖嘖嘖,看來你被男人迷失心智了。”
溧陽淡笑不語。
唯獨一公主憂心忡忡。
約莫半個時辰後,門外動靜小了些許,打開門去看,禁衛軍已撤軍,街上一片蕭條,不見百姓行走。一公主的仆人也回來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回道:“聽說人抓住了,眼下也可通行,幾位殿下也可離開了。”
“好。我先走了。”一公主直接領著人走了。
三公主懷疑道:“她是不是心裡有事啊。”
溧陽不語,令人付過酒菜錢,自己領著斷情走了。登上馬車的時候,她吩咐斷情:“跟著一公主。”
“屬下這就去。”斷情領命,掃了一眼一公主離開的方向,立即騎馬跟上。
日落黃昏,裴琛回府,閔棠巴巴地跟著她一道回來了,元辰哀歎一聲:“真是烈女怕纏郎啊。”
絕義不解:“駙馬是郎啊,哪個烈女纏他了。”
元辰如木頭人般凝住兩息,繼而嬉笑道:“我說笑呢,你聽錯了,我餓了,你有東西吃不?斷情哪裡去了,我餓了。”
“你餓了找斷情有什麼用啊?”
“斷情有吃的啊。”
絕義凝固下來,斷情什麼時候隨身攜帶吃的了?
閔棠一路跟著裴琛回家,跟著她回院子。裴琛無奈道:“裴家槍不可傳授外人,會被趕出裴家的。”
“你可以教我其他的,你耍棍也很厲害的,□□也不錯的。”閔棠抱著臥房前的樹不肯離開,可憐兮兮,夕陽落在身上,緩緩鍍上一層金箔,亮麗奪目。
“□□啊。那把刀重,你自己先回去練習,改日教你。”裴琛被糾纏得不行,閔棠癡迷武術,竟出身在書香世家,也是反差。
閔棠被哄走了,裴琛鬆了口氣,接連喝了兩盞參茶。
白露白霜伺候她換下甲胄,穿上舒服寬鬆的衣袍,片刻後,溧陽就回來了。相比較她的輕鬆,溧陽憂心忡忡。
“急不得,慢慢來。”裴琛拉著她坐下,支著雙手凝視著她:今日酒肆如何?”
清晨兩人出門商議在一公主麵前演一出戲,看看一公主知曉裴銘被抓後是什麼反應。
“她的反應卻很古怪。我令斷情跟著了。”溧陽皺起眉頭,凝著茶碗中青色的茶葉,對麵的裴琛將新做好的點心推到她的跟前,臉上掛著舒心的笑。
不知何時開始,裴琛麵上的笑多了許多,不再那麼陰狠。溧陽一時惶惶,從裴琛純淨的笑容中發現了裴熙的影子。
曾幾何時,裴熙也笑得璀璨明目,時時掛著笑容。
她沉默下來,低眸看著茶湯,半天才道:“我已令人去安排了。”
如今做事束手束腳,上有陛下太後,下有處處挑刺的明瀾,反不如攝政時瀟灑。
裴琛聽後笑說:“接下來我們就莫要出聲了,且看禮部與陛下太後的意思。我們能做的不多,我們事事都做了,她們又該如何是好,兩位公主出宮後如何生存。其實她們開府隨意找個病秧子嫁了,接下來守寡,兩人悄悄的,倒也不錯。世道不準,誰能像陛下般手握生殺大權呢。”
溧陽擰眉,她當初嫁給裴銘,一是被裴銘所控,一是因為嫁誰都要嫁,世間女子哪兒能不嫁人呢。
嫁人後便自由了,她們是公主,行事比尋常女子自由些。與其困在宮中,不如開府嫁人。
可惜兩位公主性子懦弱,嫁人後指不定會受人欺負。
後果如何,她也看不定了。
裴琛前一世被溧陽逼婚逼怕了,未曾及笄前殿下就給她挑了許多郎君,武功好的學識好的,家世好的,相貌好的。如今想來,還是太後與陛下開明,竟然可以容忍自己女扮男裝娶了公主,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