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禮物(1 / 2)

往日熱鬨的永安樓,今日異常寂靜,整座樓堂彌漫著詭異。

裴銘端起茶水徐徐品了一口,他比任何人都知曉溧陽的品性,光明正大,不屑於陰謀詭計。她雖是平民女,骨子裡養成了高貴的氣質,渾身上下渾然天成的威儀總讓人心口悸動。

他愛她,曾經的愛意刻骨銘心,始終難以忘懷。如今再見,十八歲的女子恰是最好的芳華。

“長公主循規蹈矩,言行舉止皆符合皇家禮儀,然後這些都是真的嗎?”裴銘端著小小的茶盞,微微輕曳,對麵的溧陽保持著冷靜,對他的話沒有反駁,亦沒有讚成。

“真真假假,不過是世人的一雙眼睛罷了。裴銘,你很聰明,可惜,這輩子我不會讓你翻身的。”溧陽輕笑,波瀾不驚的表麵瞧不見一絲情緒,她注意著裴銘的舉動,冷聲道:“你想逃,怕是不成了。”

“你愛裴熙嗎?”裴銘直勾勾地凝著溧陽,唇角輕勾,“你愛她,卻不解她。”

“這麼說來,你很了解自己的女兒?”溧陽微微一笑,提起裴熙時,神色溫和許多。

裴銘似話家常般說道:“我欣賞這個女兒,但我不喜歡她。她有我的魄力,若沒有你。我可以將她養成最聽話的女兒,如今,她成了你的狗兒,極為可惜。”

說及狗兒這個詞,溧陽眼睫輕顫,很快,眼內毫無波瀾,她靜靜等著裴銘的後言。

裴銘並沒有讓她多等,緩緩說道:“她殺了我,我醒來後你嫁給了裴琛,我在想,究竟哪裡錯了。”

裴銘很聰明,尤其是自己處於逆境中,不肯錯過細枝末節,他繼續坦然道:“其實你也察覺到了,一切在於裴琛。”

“裴琛十八歲喪,今年十七歲了,祖母告訴我裴琛是個女孩子,不足為懼,因此我從未將她放在眼裡。這輩子我醒來,她竟然娶了你。而她武功高得奇怪,我便去查了。我久久不知裡麵有什麼名堂,直到我與她過招。”

他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著溧陽,“我發現她的裴家槍法與裴熙一模一樣。”

溧陽挑眉,心口漏了一拍,目光浮動,想起那日擂台賽熟悉的身影,腦海裡有一根弦斷了,似乎有潮水湧動。她深吸了一口氣,抬首凝著裴銘,白淨的麵容上浮現陰狠,她今日做足了準備,不怕裴銘反撲。

“溧陽長公主殿下。”裴銘輕笑一聲,手中啪嗒一聲,茶盞碎裂,茶水如潮水般翻湧而出,道:“我有一個疑惑,她究竟是裴琛,還是裴熙。”

聽到與心底一模一樣的疑惑後,溧陽心跳到了嗓子眼,唇角微抿,牙齒用力而發酸,但她依舊未發一語。

“殿下,你喜歡裴熙嗎?”裴銘悠悠一笑,“我有一計讓你辨彆,如何?”

“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個荒唐的辨彆而放你離開嗎?”溧陽麵色發白,有些熬不住了,她苦苦忍著,不願在裴銘麵前鬆懈。她悄悄吸了一口氣,“孤不會放你離開。”

裴銘繼續發笑,笑意嘲諷,更多的是憐憫。他愛過,知曉感情對一人有多重要,更知道在感情麵前,大羅神仙也逃不過去。

他故意沉默下來,看著溧陽苦苦熬著,她越平靜就越代表她越在意,他知曉她清高矜持的性子。他用平靜無波的聲音來說一件極具誘惑力的事情:“長公主殿下,她征戰領兵,打壓你們大周良將,掃平四方,我被他蒙蔽眼睛。最後她殺了我說要複興大周,然後來地獄找我。”

溧陽驀地一顫,裴銘並不放過她,步步緊逼,聲音如同地獄來的冤魂般幽冷:“你說她會死嗎?”

“若是不死,裴琛的槍法如何解釋。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我猜她自儘了,為了你,自儘了。”

“長公主殿下,你不心疼嗎?”

“你死,她十五歲。我死,她十六歲,細細算來,她極有可能十六歲就死了。你死的時候好歹十二歲,她隻活了你一半的歲月。她成了皇帝,卻為你自儘。你、愧疚嗎?”

裴銘的話冰冷無情,溧陽活在他打造的囚籠中,一直沒有走出來,她聽著,每一言每一語都似針般紮入心裡。

她慢慢地吸了口氣,道:“孤還是不能放過你。”

“你不是放過我,是放過你自己。”裴銘悲天憫人般開口,“裴琛隻活到十八歲,細細想來,蒼天造化,你們還有幾月相聚的時間。”

溧陽終於抬起了頭,平靜地迎接裴銘暗含深意的視線,麵上淡漠極了,“你覺得我會信你的荒唐言嗎?”

“你不信,如何解釋裴琛的做法。”

“你不信,如何解釋他殺了劉舒張紳。”

“你再不信,如何解釋她取得了趙康意的信任,我的十八戰將,她已除二,一者收歸麾下。一切都是巧合嗎?”

“你也可不信。”裴明微微一笑,“畢竟你公主府內有個裴熙。”

“我不信。”溧陽語氣冰冷,“你說再多無非是要我放棄你,我不會上當的。”

“溧陽,你永遠那麼自信,可你自信的背後是愚蠢。你連試都不敢試,你在害怕嗎?”裴銘揚首大笑,“你放心,她活不了多久,她的命數就要到了。”

“她不會死的。”溧陽放慢語氣,心平氣和言道:“你確實很聰明,一人之力攪動京城,一切都該結束了。”

“溧陽,我今日本不必過來的,但我過來的,我來是想告訴你。你愛的人即將要死在你麵前,我覺得這是一件最高興的事情。我在這裡埋了火.藥,我們大可玉石俱焚。”裴銘掃了一眼故作冷靜的溧陽,“試試吧。你死了,裴熙再死一回,你敢賭嗎?”

“試試。”溧陽語氣堅定,“隻要你死了,我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

“溧陽,你守護的大周江山最後是彆人的,何苦呢,自己喜歡的人就不值得你違背良心一回嗎?”裴銘歪著頭看她,臉色一直掛著溫和的笑容,是那般溫雅脫俗。

然而溧陽去沒有一絲多看的意思,直接站起身,裴銘也站起來,眼中熱火噴灑,欲撲向溧陽。

“溧陽,她為你死了。”裴銘重複一聲,“裴琛的喜歡,你與裴琛顛龍倒鳳之際可曾想到過裴熙呢?”

“夠了。”溧陽麵色慘白,“若真是裴熙,她能殺你一回,就能殺你第二回,你在得意什麼?”

“我最高興的時刻就是裴熙死在你麵前的時候。”裴銘發出最輕柔的微笑,“我對大周江山並無興趣,我隻想你痛苦。重活一世,換一種痛苦的法子,當然,我離開後自然會顛覆大周。”

“我給你一個選擇,要裴熙還是要大周將士,僅此而已。”

溧陽神情木然,慢慢開口:“你如何證明她就是裴熙。”

永安樓內一陣寂靜,緊接著,裴銘發出震天的笑聲,響徹大堂。

笑了許久,他擦乾眼角笑出的淚水,憐憫說道:“裴熙陰狠,效仿秦皇焚書坑儒坑殺我十萬大軍,屠殺我滿朝臣下……”

“不可能、不可能。”溧陽冷厲出聲,直接打斷裴銘未說完的話。裴銘深深地看著她:“其,她殺儘我裴氏子弟,無一人逃脫,她對我的恨,比山高,比海深。這樣的裴熙,與如今的裴琛可像呢?”

溧陽閉上眼睛,腦海了浮現月影下孤寂的身影,狠辣二字如何能在栽在她的身上。

她似乎被最後一句話壓垮了筋骨,整個人無力地癱坐下在凳子上,她抿了抿乾渴的唇角,道:“我信你的話,你走吧,下回再見,我必殺你。”

“溧陽啊,你可以現在殺了我的。”裴銘有意問了一句。

溧陽無心,捂住額頭,道:“就當為裴熙積德。”

“這麼快就信了?”裴銘肆意嘲諷,冷笑一聲,“溧陽,其實你很自負,又很可憐。你滿腹心思給了大周陛下,可她給了你什麼?給你皇室公主身份,不過是要你替她守住大周江山,你就是一顆棋子罷了。我若是你,必反了大周。”

“裴銘,休以你小人之心度量旁人心思,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會舍棄她與大周。”溧陽緩過心神,凝住目光,冷冷道:“你窺破裴琛僅僅因為裴家槍?”

“一半,還有她連殺張紳劉舒的陰狠。”裴銘難得解釋一句。

溧陽愧疚,她意識裡的裴熙單純炙熱,是最朝氣的女孩,怎會是陰曹地府來的惡魔呢。

“你隻問她,秦皇焚書坑儒可是□□。”裴銘握著桌角,麵色平靜,手中陡然用力,狠狠捏斷了桌角,“她若神色不改,便不是你朝思暮想的裴熙。”

聽她說完,溧陽轉身走了。

跨出永安樓的那一刻,天旋地轉,元辰及時扶住她,“殿下,可要擒住他?”

“不必,你們暗中跟著他,伺機動手。”溧陽撐著站穩了身子,周身顫栗,方才的鎮定從容消失不見,整個人如淋過一場雨般濕透了衣襟,她望著虛空,似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明。

她看見了光明在朝她招手。

眾人撤了回來,眼睜睜地看著裴銘離開,元辰令人悄悄跟了上前,斷情絕義護著溧陽回到公主府。

回到府上的溧陽失魂落魄,步履緩慢,一片片雪花落在了發上肩上,而她整個人渾然不知。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下雪了,她茫然地抬起頭,一片雪花落在了額頭上,冰冰涼涼。她停下腳步,望著雪花,雙眸亮如晨星。從

“殿下,落雪了,快些回屋吧。”絕義催促一聲。

溧陽沒有動,癡癡地看著,雪花落在唇畔,即刻化為冰水滑入嘴中,她抿了抿唇角,是冰的,很冰很冰的溫度,和裴琛的體溫相似。

她凝著空中的雪花,眸色如炬,似要將雪花燃燒。

“殿下,快些回屋吧。”絕義再度催促。

溧陽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頭暈的厲害,喉頭忽而湧出一口鮮血,絕義大驚,慘叫一聲:“殿下。”

溧陽徐徐倒了下去,耳畔響起裴銘的話:“裴熙陰狠,效仿秦皇焚書坑儒坑殺我十萬大軍,屠殺我滿朝臣下……”

原來,她心中純良的姑娘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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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落雪,天地間銀裝素裹,屋簷上積了許多雪花,遠遠看去,白茫茫一片。

裴琛縮在屋內看兵書,看了會兒,腦海裡一片空白,白露白霜對視一眼,白霜先開口:“主子一盞茶的時間一頁都沒有看完呢。”

“約莫是想公主了。”白露說道。

白霜哀歎一聲,看著默然不語的主子後,悄悄說道:“她怎麼不去哄哄殿下呢?”

“有難處?”白露疑惑。

白霜不解:“什麼難處,對了,為什麼爭吵啊。”

“我隻知曉主子答應去看戲,結果卻不去,殿下很生氣。是元辰說的。”白露說道。

白霜訥訥道:“好像是該生氣。”

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讚同,然後,一起歎氣,不再言語。

裴琛始終靜不下心思,眉眼有些疲憊,丟下書本爬上了軟榻休息。她緩緩地扯過毯子蓋在自己的身上,閉上眼睛的一瞬間,她又想起了溧陽。

她更累了,直接坐了起來,道:“讓青莞過來。”

白露白霜對視一眼,白霜跑得快,立即去請了。

青莞來得很快,一陣小跑至廊下,拍拍身上的雪,朝白露拋了個媚眼:“想我了嗎?”

“奴婢不想姑娘,我家主子想念得緊,您快進去。”白露上前將門推開,青莞直接鑽了進去,一股熱氣拂麵而來,青莞笑吟吟地走至軟榻前。

“駙馬,您這是怎麼了?最近的藥不好吃,想要緩緩口味嗎?”

“挺好吃的,我就想問問你如何討好生氣的人?”裴琛憨憨地笑了,示意青莞坐下來,“你有什麼辦法?”

青莞被說懵了,指著自己回道:“我是大夫啊,不是軍師,也不是幕僚。”

裴琛雙眸清湛如水,溫潤極了,“你沒有辦法嗎?”

“有是有,你要討好殿下?”青莞皺眉,“那我是要拿雙份月錢的。”

“可,你說吧。”

“死纏爛打啊,再不濟弄一出病危的戲,殿下肯定就會回來了,但也許回來了就走,會更加生氣。”青莞微笑,唇角浮起尷尬的笑容,“要不您去公主府坐上幾個時辰,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過你的身子熬不住。”

裴琛定定的看著她自言自語,她又說:“你的身子不好,殿下太精明,我得仔細想想。要不你買一車糖葫蘆送去?”

“殿下不喜甜食。”裴琛拒絕。

青莞冥思苦,道:“要不你做幾道菜送去公主府?”

“我的肩膀傷了,胳膊不好動,傷勢容易惡化。”裴琛搖首。

青莞繼續想:“不如你送個香囊或者送盞孔明燈,上麵寫上一句詩詞,不過詩詞太文縐縐了,天黑看不清,你就在孔明燈是哪個寫我錯了,矚目又簡潔明了,多好。”

裴琛:“……”餿主意。

整座京城的人都知曉她得罪了公主,苦苦求公主原諒,日後她還怎麼統領步軍。

她再度拒絕了,青莞嘲諷她:“你要麵子還是要妻子,麵子沒了還可以再掙,妻子沒了就這麼一個,隨你。”

“好像道理也是對的。”裴琛訥訥地說了一句,殿下心中冷,倘若不理她就真的可能不理會了,時日長久,前些時日的功夫就白費了。

丟一回麵子罷了。

“好,我同意了。”

“行,這個月的月錢記得多付一份。”青莞伸伸懶腰,賺銀子突然變成了一件最簡單的事情,比吃雞還要簡單。

裴琛病中驚坐,掀開毯子就喚白露白霜,兩人推門而進,卻見主子利索地走了出來。兩人驚訝,裴琛吩咐她們:“我想做些孔明燈,你們去將所需物什找來。”

“雪中放孔明燈好像很難。”白露咬牙。

“我想做些罷了,未必就要今日放,再者也來不及了,等雪停後就可以了。”裴琛眼波輕動,下地後穿好靴子,整個人精神奕奕,似有用不完的力氣。

白霜眼中流露出笑意,拉著欲言又止的白霜去準備。

風雪肆虐,裴府內安靜如初,雪花斜入廊下,片刻的功夫,廊下白了一片。

裴琛挑燈夜戰,白露白霜守在一側,時不時上前幫忙,當第一盞孔明燈出現後,兩人瞪大了眼睛。

“主子,您不要麵子了嗎?”

觀賞孔明燈的裴琛絲毫不在意所謂的麵子,反而與兩人說道:“人都要跑了,還在乎麵子做什麼,再者說了,先帝對太後百依百順,我為何不可呢。”

兩個小婢女再度對視一眼,緘默無聲,似有一隻手掐住她們的喉嚨不讓出聲,乾咳一聲後,繼續乾活不說話。

字尤為明顯,白露覺得丟人,心中不免將青莞怪罪上了,出的什麼餿主意,全京城都知曉我們主子是妻奴了。

她低低哼了一聲,裴銘聽到後裝作沒有聽到,繼續糊燈籠。

直到子時才做了盞燈籠,裴琛不敢熬夜,看著時辰差不多就洗洗先睡了。

晨起推開屋門,入眼便是冰天雪地,天地間茫茫然,裴琛踩在雪麵上,足間輕點,呼吸驟然冷了幾分。

天太冷了,她摸摸自己的耳朵,將手塞進了袖口中,挺起胸膛出府去了。

昨夜風雪太大,以至於道路上都是白雪,行人尚可艱難行走,車軲轆在雪地裡不斷打轉,車夫賣命地拉扯,終究沒有將車輪前進半步。

裴琛索性棄了馬車,騎馬入宮,跨上馬背的那刻,寒風襲來,竟有刺骨的冷,這副身子畏懼寒冷,以至於她寸步難行。

凍得實在不行,她又鑽進了馬車裡,等吧,橫豎今日不止她一人,再者她不用去朝會,晚到片刻也無妨。

街道之上也隻見兩兩的行人埋頭行走,雪已沒入腳踝,走一步便要將自己的腳從雪地裡□□,走得異常艱難。

臨近宮門口見到禁衛軍在除雪,道路寬而清潔,遠處宮闕藏於白雪之下,又添幾分陰冷。

裴琛至宮門口,林新之籠著袖口慢吞吞走著,走一步打一個噴嚏,似乎是染了風寒。裴琛身子不好,不敢靠近,故而落後半步。

誰曾想,倒黴的林新之故意慢了下來,甚至回走兩步至裴琛麵前,裴琛冷冷看著她:“你自己感染風寒就不會自覺離旁人遠一些嗎?”

“那遠一步。”林新之朝一側挪了一步,笑嘻嘻的開口:“顧照林成了新任祭酒,不是代的了。”

裴琛輕笑:“是好事。你這麼高興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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