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難得說及往事,語氣晦澀。
裴琛不解:“您不是為了陛下才留下的嗎?”
顧夫人臉色微變,抬手還想揪耳朵,裴琛立即捂住自己的耳朵,裴夫人拿手戳了戳她的傷口,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裴琛疼得皺眉,不怕死地又說道:“您有沒有想過,我是狗,您也是狗。”
顧夫人罷手,轉身走了,絲毫沒有眷念。
裴琛眉宇舒展,擦擦眼淚,暖過身子就從水裡走了出來。誰料剛準備穿衣,顧夫人又進來了,嚇得她裹著毛巾不知所措。
“換藥。”顧夫人將藥箱遞給她,“自己換嗎?”
裴琛搖頭,顧夫人笑意深深,“我來?”
“您會公報私仇嗎?”裴琛有些畏懼,顧家的女兒似乎脾氣都有些古怪,想想太後,再觀今夜顧夫人的言行舉止,似乎都不按常理行事。
不知怎地,傷口更加疼了。
深夜佛堂燈火璀璨,外間一盞燈籠靠近,佛堂內忽而傳出一陣叫喊聲,驚得溧陽腳下不穩。她入佛堂後立即將燈籠交給婢女,閃身進屋,裴琛小臉煞白,顧夫人冷笑道:“青莞說你不怕疼,你叫什麼呢。旁人還以為是欺負你。”
溧陽皺眉:“顧夫人,我來罷。”
“救兵來了,不必,我能解決。”顧夫人身形不動,手中藥粉直接撒了下去,裴琛疼得腦殼發暈,溧陽身影在眼前虛晃,似有重影。
溧陽不忍,微微側身,顧夫人掃她一眼,說道:“殿下怎麼過來了?”
“我來送衣裳。”溧陽再度伸手,顧夫人卻說道:“我讓青莞換了些療效好的傷藥,疼了些,你怕是舍不得,我來為好。”
溧陽扶額,這對母女怎麼又杠上了。她望向裴琛,裴琛坐直了身子,麵色發紅,想來是熱水浸泡的緣故。她不知說什麼,隻能乾等著,無奈又心軟。
上過藥,顧夫人再度嫌棄:“沒事彆來我這裡,煩得很。”
裴琛不服氣:“你方才還說喜歡我的。”
“是嗎?我方才閉著眼睛說的。”顧夫人理直氣壯,宛若吵架的稚子,轉眼就不認賬了。
裴琛目瞪口呆,顧夫人似乎料到了她的反應,掃了一眼溧陽,說道:“你哭呀,這會兒有人心疼你、有人喜歡你了。”
溧陽扶額,道:“顧夫人,欺負一個孩子不好。”
“走吧走吧,我累了。”顧夫人見好就收,臨轉身之際又伸手去戳裴琛的傷口。裴琛驚恐,溧陽立即擋在她的身前,深深凝著顧夫人。顧夫人隻得轉身走了。
孩子長大了,似乎變得有趣了。
裴琛咬牙,“她怪怪的。”
一句話暴露出她對顧夫人的不熟悉,溧陽心知肚明,轉身去拿了衣裳給她,內衣套上好,唇角微抿:“她本就如此。”
顧夫人是由在太後跟前長大的,與太後性子有些相似,詼諧幽默。
裴琛沉浸在顧夫人給她的震撼中,呆呆不語,溧陽無奈道:“抬抬胳膊。”
裴琛垂眸,頓時羞死,全身隻裹了一件毯子,毯子也被溧陽拉走了,她惱恨又乖巧的抬起胳膊。
她憋屈死了,一晚上被兩人欺負,她心中不平,溧陽伸手捏捏她胸前的肌膚,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又不是你娘,哭訴什麼勁呢。
裴琛羞憤得要死,伸手想捂住胸前風光,溧陽正經地拍開她的手,斜領的內衣繞過胸前,遮擋住旖旎風光。
“你也欺負我嗎?”
“想欺負你。”
“你……”裴琛氣得要死,“你好歹拒絕呀。”
“可是我不想拒絕呢,怎麼辦?”
裴琛推開她,自己穿衣,毯子蓋在腿上,她說道:“你出去,我要穿褲子了。”
“哦。”溧陽應了一聲,瞅見浴桶前的凳子,想到了方才的場景,直接坐了下來,麵向裴琛。
裴琛瞪大眼睛,傷口疼得火燒火燎,她怒指溧陽:“你、你、你無恥。”
“學你的。”溧陽不走了,與裴琛硬剛。
裴琛表麵張牙舞爪,內心也是一十六歲的小姑娘,羞澀之餘,氣恨道:“你怎麼不講理了。”
“不講理又如何?”溧陽絲毫不懼怕,此地是顧夫人的佛堂,裴琛不敢肆意妄為,隻能乖乖忍著。
裴琛覺得這幾日以殿下徹底暴露本性,溫婉賢良是真,胡攪蠻纏也是真,她揪著毯子想捂住那人的眼睛。
思慮一番後,她摸到了自己換下的衣服,計從心來,將衣裳朝著溧陽隨手一扔。溧陽側身躲避,仍舊被砸到了,待睜開眼睛,對方已穿好了褲子,她好笑道:“你可真聰明。”
困局已除,裴琛心花怒放,道:“我本就是個聰明的。”
外間傳來不得體的聲音:“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動作快些。”
溧陽掩唇笑得不行,裴琛灰溜溜地穿好衣裳,帶出門之際,溧陽給她披上大氅。兩人走了,跨過門檻的時候,裴琛回頭與顧夫人說道:“我知曉您還是喜歡我,喜歡我多與喜歡陛下。”
“自戀。”顧夫人跪在佛前低哼一聲,佛珠在手中快速轉動,她的心不寧了。
她閉上眼睛,眼前浮現裴琛望著她哭泣的模樣,原來,一個人會哭,是那樣的惹人心疼。曾幾何時,也有人在她麵前不停的哭泣,哭著懇求。她一時心軟,竟再也沒有見過那人。
她的心在抽痛,刹那間忍不住睜開眼睛,凝著神佛,她問:“我的罪孽可曾贖清了,若是不夠,我不想再贖了。”
神明沒有回答,她再度質問神明:“為何死的人是不是我,倘若是我,是不是痛苦的人就變了呢。你的善良呢,我在你麵前跪那麼多年,你可曾眷顧我?”
燈火昏暗,她砸了佛珠,失聲痛苦,“她說得對,我喜歡她,但我不敢喜歡她。”
佛堂內外靜了下來,顧夫人哭了許久許久,枯坐許久,直到自己慢慢醒悟過來,低眼看著地上散開的佛珠。她抬手一顆顆撿了起來,十七顆佛珠,手中隻有十六顆,最後一顆,找不到了。
她看著佛珠,奇異般的沉靜下來,心無波瀾,她將佛珠貼在心口上,恢複往日沉寂之色。
夜,黑如濃墨,揮散不開。
裴琛吃完晚飯後爬上自己的床,想了想,睡裡側,鑽進去後,裡麵是熱的,她往裡麵鑽了鑽,舒服極了。
“眼睛不疼嗎?”溧陽擰了熱帕子走來,“你出來些。”
溧陽跪在床榻上,將毛巾敷在裴琛的眼睛上,道:“心本就壞了,眼睛再壞,就更沒人喜歡你了。”
“我阿娘喜歡我。”裴琛小小聲的抗議,顧夫人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兒的,她感覺到了母親的關懷。
溧陽哦了一聲,“也可。”
裴琛感覺熱氣在眼睛上湧動,熱氣鑽入眼睛裡,舒緩不適,她悄悄問道:“那你喜歡我嗎?”
“不是很喜歡。”溧陽勾了唇角,目光落在她抿了又抿的唇角上,不覺間,一股力量驅使著她。她俯身親了親柔軟的雙唇,快速離開,拿走帕子,裝作無事發生。
裴琛被偷襲,咦了一聲,眼前恢複明亮,不及說話,一方帕子又蓋了過來,燙得她一顫。
方才的甜蜜都不見了。
裴琛躺得筆直,直直的如一根木杆,忽而又被偷襲了,她扯了帕子就坐起來,對方不見了。
她惱恨:“你回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白霜從外間走了進來,“主子,您怎麼了?”
“你出去,將門關好。”裴琛開始牽連無辜,指著門口,赤著雙腳走了下來,冰得僥腳板一顫。
她又坐了下來,歪頭朝外看了一眼,沒人。罷了,睡覺。她將帕子丟到水盆裡在,自己骨碌爬上床,蓋好被子。
屋內沒了動靜,溧陽悄然走進,望了一眼水盆裡的帕子,仔細想了想,挨個吹滅燈火,回到床榻上躺好。
裴琛沒動。
溧陽沒動。
一夜好眠。
翌日醒來,溧陽照常醒了,裴琛請假在家,躺了會兒,趙康意火急火燎地來,急得不行。
“駙馬出事了,三軍合並,我們要受人管製了。”
“無妨,叮囑下麵的人,不要鬨事,有人尋釁也不要理睬,忍著,記住,誰被尋釁,我有賞。”裴琛懶洋洋地依靠在軟榻上,從容冷靜地剝著甜橘吃,順手給趙康意丟了一個。
趙康意正好口渴,三兩下就剝了丟進嘴裡,直接說道:“駙馬,我覺得此事很古怪,倘若我們多了個主子,日後行事很不方便,您說我們的任命也歸上麵的主子管?”
話剛說完,白霜喊道:“林大人來了。”
“你先退下。”裴琛又丟個橘子給趙康意。趙康意接過橘子就翻窗走了。人影剛沒,林新之就大步入屋,開口嚷道:“駙馬,出事了。”
又來一個咋呼的人。裴琛懶洋洋從軟榻上坐直了身子,“這裡。”
林新之尋聲而來,自來熟地拿著橘子剝,問道:“外麵的事情聽到了嗎?”
“聽到了,怎麼了?”裴琛故作不解。
林新之是個狐狸,來了必然是要套話的。
橘子很甜,林新之一連出了兩個,第三個的時候裴琛奪了回來,“一個橘子一兩銀子,你都吃了我二兩銀子了,快些說話。”
“小氣得很。”林新之口中說著,手便又探了過去摸到第四個橘子,慢吞吞開口:“陛下欲整合三軍,吃大虧的是你,太後不表態,此事就辦不成。”
一旦三軍整合,孔致淩駕於裴琛之上,麾下兵馬皆歸他,裴琛到手剛焐熱的兵權就沒了,而侍衛司無主,眼下無人在意。
林新之哀歎一聲:“眼下眾說紛紜,今日朝會陛下直接問溧陽殿下,溧陽殿下說聽從聖意。事情雖在焦灼,可整合一事勢在必行,你如何想的?”
“不知,我記得二公主要離京的,我準備去送送。”裴琛故意打亂話題,托腮想了想,“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駙馬,你不急嗎?”林新之急了,“我靠著你,好歹有些底氣呀。”
“你自己去掙底氣,宮裡有消息嗎?”裴琛見轉不過去,欲將鍋甩給宮裡。
林新之說道:“太後並沒有表態。”
“不急,等太後表態再說,我要去給二公主準備些禮物,恕不遠送。”裴琛下榻,催促著林新之離開。
林新之見狀抓住她的袖口追問:“駙馬,你不想想?”
“男女授受不親,侍郎且鬆開。”裴琛拂開林新之,“你管好自己就成了,這麼大事情最少需要十天半月才會有定奪,何必這麼急呢,不如先做自己的事情。快家去哄哄顧祭酒。”
連推再趕地將人趕出去,趙康意聞聲趕來,心急如焚。裴琛淡笑道:“我為何不能取代孔致呢?”
趙康意愣了一下,“外麵人都說您的資曆不足啊。”
“是嗎?”裴琛不在意,祭祀在籌備中了,孔致想來忙得腳不沾地,這回必然要好好表現取悅聖心。
趙康意聞言後也開始懷疑外麵的傳言不真,一想到駙馬掌握六萬禁衛軍,喜得笑開了,渾身都是勁,道:“我信駙馬的,那個孔致的功夫還不如我呢,我都能將人打趴下。”
“既然信我,就好好回去看著下麵的人,莫要在意傳言。”
“屬下明白。”
裴琛繼續縮在軟榻上,祭祀大典在即,不如在祭祀大典前解決此事。
她在床榻上躺了大半日,來了幾波人,皆是為了三軍整合一事,就連顧朝諳也來了,詢問過後歎氣,又走了。
人人各有想法,她不會挨個寬慰,各隨心意。
終於到了黃昏的時候,溧陽歸來,身後尾隨著內侍。裴琛翻身爬上床榻,裝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樣,看人都抬不起眼睛。
內侍近前說道:“陛下想請駙馬入宮說話。”
裴琛沒應,內侍上前瞧了一眼,駙馬臉色發白,神色憔悴,他回身看了一眼溧陽,溧陽說道:“駙馬傷勢未愈,無法起身。”
內侍又仔細盯著看了幾眼,發覺公主所言不假,他糾纏不得,領著人回宮複命去了。
溧陽回身,讓人將府門關上,冷笑連連。
臥房內的裴琛爬了起來,精神奕奕,盤坐在床榻上,身上裹著毯子。
“你反應可真快,我本想讓人知會你一聲的,奈何他跟我跟得緊,我無法脫身。”
“我若點頭太快,陛下反而會起疑,唯有拖上幾日,她才能消除疑惑。”
兩人說了幾句話,溧陽去見幕僚,佛堂送來幾道菜,裴琛覺得奇怪,想到顧夫人的性子,讓人去熱一熱,等溧陽回來直接吃了。
然後溧陽半道被召入宮,晚上歇在清涼殿,她一人吃晚飯了。
吃過晚飯,她覺得無事可做,領著人出去玩了,遇見孔致去看外室,索性將人打了一群,套著麻袋狠揍。
打完以後,孔致立即入宮去了,裴琛笑得直不起腰,回到府裡睡了個安穩覺。
第二日溧陽未歸,第三日的時候,裴琛傷勢好了許多,回步軍當值。
回到步軍就見到鼻青臉腫的孔致在與自己的下屬說說笑笑,趙康意鐵青著一張臉,彆提多難看。她上前拍拍趙康意的臉頰,上前與孔致說笑:“孔大人來了。”
孔致如今想做三軍統領,有人已喊了統領,裴琛選擇用日常稱呼打招呼。
孔致回笑道:“駙馬傷勢好了,與我過過招如何?”
“過招做甚,無甚意思。”裴琛拒絕,“我怕我一失手會打死你。”
趙康意發出爆炸般笑容,孔致不服氣,趙康意立即說道:“屬下替駙馬如何?”
“你是什麼東西?”孔致不肯,今日過來就是挑戰裴琛,順便試探一番,豈會與旁人過手。
趙康意被罵得難看至極,忍著一口氣吞下,裴琛朝他眨眨眼,他立即退了出去。裴琛說道:“玩玩嘛,點到即止。”
孔致立即大笑,令人取來自己的佩刀,裴琛走到他的跟前,故意替他整理衣襟,小聲說道:“倘若我贏了你,你說,陛下會如何想,其他同僚會如何想?”
孔致沉默下來,確實,他若輸了,顏麵儘失。
裴琛淡笑,轉身之際,卻見一抹熟悉的影子,正是兩夜未歸的溧陽。她詫異,一側女帝負手而立,道:“駙馬有傷,孔致莫要欺負她,我聽聞元辰功夫極好,元辰是誰?”
角落裡的元辰陡然一顫,心中發虛,顫顫驚驚地走上前:“元辰叩見陛下。”
“你與孔卿試試。”女帝發話。
元辰有些慌,下意識看向溧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