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寒,沒事的。”裴琛搖搖首,下一息,手中塞了一隻暖手爐。
顧夫人敲著木魚,手中抱著難手爐,她抿抿唇角,心不誠。
顧夫人語氣柔和許多,“我與陛下斷無可能,除非她死了,我與她葬一處。”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令裴琛毛骨悚然,生不會在一起,唯有死了才行。她感覺一陣可怕,“活著為何不能好好溝通呢?”
“唯有死了才可。”顧夫人麵如死灰。
裴琛呆滯,久久無法回答,她死過一回,知曉活著相愛是一件讓人幸福的事情。她不理解顧夫人的想法,“阿娘,她死你活著,是對你的懲罰。”
顧夫人想了想,“我死了,對她也是一種懲罰。”
裴琛渾然一顫,忙改口道:“陛下擁有天下又有子嗣,你死了,斷不會是對你的懲罰。”
顧夫人低笑,“我說說罷了,倘若要尋死,我豈會留在這裡多年。阿琛,你與殿下相愛,好好珍惜,回去吧。”
“我能蹭個飯嗎?”裴琛不死心,繼續撒嬌賣萌。
“不能,我不想看見你。”顧夫人歎息地看自己的木魚,淘氣孩子。
裴琛切齒:“你說你喜歡我的。”
“我喜歡的人太多了,若是要留飯,佛堂都安排不下,再不走,我喊公主來領你走了。”顧夫人冷笑。
裴琛繼續說道:“不會的,殿下來了會留下一起蹭飯。”
顧夫人凝著她嘲諷:“殿下臉皮薄,不會留下的。”
“我們可以好好說話嗎?”裴琛努努嘴。
顧夫人搖首:“你不來套話,我們或許可以好好說話。”
裴琛驚訝:“你怎知我來套話的?”
“因為、我是你阿娘。”
裴琛灰頭土臉地離開佛堂,背著手走到新房,又見溧陽坐在屋內,腳畔窩了七隻狗,她正給黑狗‘裴琛’擼毛。‘裴琛’舒服地躺在溧陽的膝蓋上享受人生。
裴琛不大高興,狗和她爭寵,她上前將狗提走,溧陽哎呀一聲,見她麵色不快,旋即改口說道:“你回來了。”
摸不著大性子,溧陽還是能摸透她使壞的小性子。
裴琛見她不替狗說情,心中倒也舒服許多,將‘裴琛’丟在地毯上,頭疼道:“我去見了阿娘,她什麼都不肯說。”
“你可以撒嬌的。”溧陽嗔笑。
裴琛喪氣:“我就差在地上打滾了,她說等陛下死了,自己與陛下合葬,活著不會在一起。你說,她為何那麼決絕?”
“隔著親姐妹的性命,她們的愛就是罪過。”溧陽抑製不住地悲憫,她比眼前人更了解陛下與顧夫人之間的情愛。
感情不是權勢,並非是你想給,我就可以接受。愛與不愛,怎麼愛,如何愛,都是世間最難學的學問。
溧陽自己也困惑,情愛真的可以淩駕於生死之上嗎?
裴琛歪靠在她的身上,如同無骨一般,溧陽回身,低眸就瞧見她頸上白皙的肌膚,“你換藥了嗎?”
“你不提換藥,我們還是最親密的人。”裴琛又想跑,蝕骨之痛,沒有必要再受一回。
溧陽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臂,細長的鳳眸中漾著些許笑意,她伸手將人抱入懷中,“彆鬨,我們換一種藥。”
“當真?”裴琛遲疑的坐了下來。溧陽抱著她的腰肢,欣然一笑,道:“撒嬌賣萌對顧夫人沒有用處,我很受用的,畢竟被你騙你那麼多回,還是想繼續被你騙。”
被你騙的生活的中多麼有趣,枯燥無味的生活有你才會精彩,酸甜苦辣,人生百態。
裴琛被徹底糊弄住了,被溧陽誘去浴室,脫衣沐浴,當身子沒入水桶中的時候,她忽而反應過來:“你騙我。”
“換藥之前要沐浴,如何就是騙呢。”溧陽試試水溫,裴琛繼續揭露她,“我都已在水中,你還試什麼水溫,我已經被燙死了。”
溧陽訕訕收回手,唇角一抹笑容,“莫惱,我伺候你。”
“不勞公主大駕。”裴琛陰陽怪氣,趁機轉過身子,隻給溧陽留了一抹背影。
溧陽故作一問:“你生氣啦。”
“我要沐浴,你先不要說話。”裴琛自己搓著身子,耳畔不時傳來呼吸聲,浴室裡多了一人,哪裡都不舒服。
身後人沒走,裴琛沒動,溧陽搬了凳子過來,裴琛忍無可忍:“你沐浴的時候,我也搬著凳子看戲。”
溧陽跑得比兔子還快。
皇甫儀多日未見公主,見到溧陽時,發覺對方有些不對勁,她試探道:“殿下,近日有喜?”
“沒喜。”溧陽抿唇,借機端起茶盞品了品,“我與駙馬說和了,孩子暫時交給你撫養。”言罷,她略有遲疑,問皇甫儀:“人若無靈魂,可會活下去。”
“行屍走肉?”皇甫儀順勢接過話來,“殿下,您怎麼那麼多古怪的問題,臣隻是一謀士,不懂古怪的問題。”
頭疼死了,殿下長大了,問題愈發古怪,她都做好殿下問些那方麵的問題,可惜殿下成親至今都沒有問。
她有些苦惱,溧陽托腮,神思不知遊到哪裡去了。
“殿下,聽聞陛下令您代管朝政?”
“嗯。”
“八公主侍候陛下,您為何出宮了?”
“嗯。”
“依臣之見,您將奏疏搬去陛下寢殿,伺候湯藥順勢處理奏疏。”
“不成,駙馬怎麼辦?”溧陽回過神來,“孤做的再好都不如八公主,何必去陛下跟前討不是。不去。”
皇甫儀不可理喻,“駙馬那麼大的人了,也不用您照顧,您搏一搏孝順的名聲。”
“先帝病時,也不見陛下伺候湯藥。”
“那是因為太後衣不解帶般照顧,八公主博一孝順的名聲……”
“孤知曉怎麼做了,先生解惑。”溧陽打住皇甫儀的話,不知陛下如何想的,但先生一提起,她自該注意。她朝對方笑說:“孤有辦法了,準叫陛下安心,不讓八公主近前。”
皇甫儀:“……”殿下有些奇怪。
她欲說起明熙,婢女道駙馬已沐浴,殿下急急起身:“先生顧慮,孤已知曉,孤會安排更好的人去伺候陛下。”
皇甫儀被趕走了,登上馬車之際,她還是沒明白過來,到底哪裡出錯了?
屋內的裴琛剛穿好衣裳,溧陽便進來了,她下意識朝床內爬了爬,溧陽淡笑:“我並非猛虎,你怎地如此畏懼。”
裴琛想了想:“河東獅吼。”
“你……”溧陽有些生氣,趕走婢女、關上窗戶,直接上榻。
速度快到令人咋舌,裴琛自驚愕中走出來不忘自己半開的襟口合上,溧陽已至跟前,粉妍的麵容令她一時忘了說話。溧陽不由分說吻上她粉妍誘人的唇角。
裴琛如何不心動,再也不顧及,俯身將人壓在枕畔,褪去外衫。
肌膚相貼,錦帳內的氣氛極為溫馨,溧陽闔上雙眸,感受著裴琛的霸道。這一回,她不再是那麼小心翼翼,少年血性,讓人動容。
她抿住唇角不語,裴琛伏在她的耳畔,口中不斷喊著殿下。
裴琛方沐浴出來,肌膚被熱水浸泡過,散著粉妍。溧陽被一聲身殿下叫得心魂跌宕,肌膚顫.栗,她不由睜開眼睛,往日果斷的少年人被種種溫柔取代,眼中柔軟似水,繾綣綿延。
她深吸了一口氣,裴琛的手滑過她的眉眼,落在她的唇角上,指腹摩挲唇瓣,令人心動不已。
溧陽忘了顫.栗,癡癡凝望,她已無處可逃,裴琛處處緊逼,她無聲笑了。
許久之後,裴琛躺在一側把玩著溧陽的發絲,一圈一圈纏繞在指尖,靜靜等著溧陽醒來。
思緒回到那一夜,溧陽也如今日這一回,堅韌中透著女子韻味。她湊過去欲使壞,溧陽唇角輕動,道:“你去顧夫人麵前撒潑打滾請她入宮照顧陛下。”
“她恨不得陛下死了,如何肯答應呢。”裴琛被驚得一個恍惚,自己恍若掉入一個巨大的美色陷阱中。
殿下還是那麼美好,主動送上門來必然不是好事。她半躺下來,不安分地將抱住溧陽,“再來幾回,我被你賣了都不知。”
溧陽被她緊緊抱著,發稍從肌膚上滑過,酥.癢難耐,她欲躲避,裴琛說道:“你演示一遍如何打滾?”
溧陽窘迫,呆呆地想了須臾,裴琛噗嗤笑了出來,“原來,你也會這麼呆。”
許是沒有睡醒,亦或是被裴琛弄得倦怠,溧陽的反應慢了須臾,笑意卷入耳中,羞得她睜不開眼,呼吸幾息後,裴琛咬著她的肩膀。
她皺眉,微微側頭,好歹思緒回攏,認真道:“你想好如何打滾了嗎?”
“我再去哭一回?”裴琛也沒什麼想法,顧夫人精明如斯,什麼樣的計劃都沒有用,不怕敵人權勢滔天,就怕敵人比自己聰明。
兩位依偎在一起,交頸而臥,裴琛肩膀微疼,語氣如常道:“那你哭去吧。”
“你竟為達目的如此涼薄。”裴琛極為不滿,扣住她的手腕還要來一回,溧陽不肯,“再不去,天色都黑了。乖,我給你下廚,如何?”
“美色加美食,是什麼樣的麻煩呢?”裴琛停頓下來,故意詢問,唇角貼著她的側臉上嬌嫩的肌膚,恨不得再咬一口。
殿下竟開始誘惑她,真不厚道。
“讓你阿娘入宮照顧陛下。”
“為何?”
“皇甫先生想讓我入宮伺候陛下湯藥。”
“我懂了,八殿下在陛下麵前伺候,小小年歲如此孝順,群臣文士必然讚揚。”裴琛聰明,聽一句而窺全貌,頷首道:“我與阿娘說一聲,她為大局必然會答應的。”
“倘若她不肯呢?”
“一哭二鬨上吊。”
溧陽失笑,躲進被子裡笑得難以抬首,與顧夫人說道理幾乎說不通的,好比與太後說理,太後可以無理辨分,讓你無言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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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黃昏,瑰麗色的光落在佛堂內,今日沒有木魚聲,隻有顧夫人念經的聲音。裴琛再度進去的時候,顧夫人不耐煩:“你又來乾什麼?”
“阿娘,方才殿下以色.誘惑我替她辦事,您說我應不應?”裴琛大咧咧地坐了下來,笑得花枝顫顫。
顧夫人神色微變,“你可以先上當,再不認賬。”
“好主意,那我走了,就說您教我這麼做的。”裴琛拍掌叫好,爬起來就要走。顧夫人深吸一口氣,深知孽障不會放過她。
“你究竟要做什麼?”
“您入宮去照顧陛下可好?”裴琛巴巴地又跪了下來,笑容斂去分,添了兩分肅然,“八公主在陛下跟前照顧,您想想陛下的心思。”
顧夫人頂了女兒半晌,冷哼一聲,道:“她還惦記著呢。”
裴琛嘴欠,道:“該惦記的。”
“你閉嘴,我看見你就煩,娶誰不好作何娶她的女兒。”顧夫人煩不勝煩,手中的佛珠飛快轉動,須臾後,說道:“我可以入宮。”
裴琛大喜,顧夫人握緊了佛珠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看著她:“撒嬌賣萌撒潑都在我這裡用上了,不如將打滾也用上吧。”
裴琛麵如死灰,“您喜歡我嗎?”
“不喜歡,我就想看你打滾。”顧夫人卸了一口氣,半跪在蒲團上,“你往日不於我親近,如何有事求到我跟前開始玩壞心思,怎地,我欠你的嗎?我不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你也不能來壓榨我。”
顧夫人的性子與眾不同,做到問心無愧後便也無所畏懼。裴琛凝眸,沉默良久,低聲說道:“您想見您那位姐妹嗎?”
顧夫人神色大變,裴琛開始糊弄她:“我替您將姨娘招來,我會捉鬼呢。”
“你當我歲呢,你是不是打算自己穿上你姨娘的衣裳來我跟前走一圈?”顧夫人直接戳破她的小心思,繼而嫌棄道:“我怎麼養你這麼蠢的女兒,蠢笨如此,虧得太後誇你聰明,陛下說你心計深沉。”
裴琛被貶得一無是處,半晌不知該說什麼,有些明白陛下為何多年苦想不得,因為顧夫人壓根就不按常理出牌。試問哪個母親會讓女兒在地上打滾……
她沒滾,爬起來迅速跑了,她不信阿娘不入宮。既然不講理,那就都不講理吧。
顧夫人嘴角抽了抽,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婢女扶著她站起來,見她心動不變,心疼道:“您腿又麻了。”
“準備些換洗的衣裳,我要入宮住些時日。”顧夫人站著喘了口氣,微微皺眉,很快便又適應。
婢女問:“您住多久?”
“不知,她何時好,我何時回來。”顧夫人語氣微涼,究竟是情債還是兒女債?
天色入黑,馬車徐徐入宮,馬車至寢殿前,殿門口的內侍驚訝,匆匆下殿相迎,見到車內人走出來後驚訝不已,欲回身稟告。顧夫人將人喚住:“急什麼,我有嘴,自己去通知。”
內侍被訓得抬不起頭,顧夫人拾階而上,看了一眼廊下熬藥的女孩:“你回去吧,這麼小的年紀累了容易長不高。”
八公主不想走,站在原地不動,顧夫人走上前,俯視著她:“長不高的話,會被人笑話的,你裴琛哥哥就矮,你可能比她更矮。”
八公主聞聲色變,伺候她的宮娥想要開口寬慰,嘴巴一動,顧夫人就指著她開口:“服侍你們公主下去歇息,她長不高,砍了你們的腿給她裝上。”
宮娥臉色蒼白,忙抱著八公主匆匆離開。
顧夫人看著小崽子趴在宮娥肩膀上乖巧的模樣,亦是冷笑,看了眼湯藥,等候片刻,湯藥盛好後她接過來。
湯藥滾燙,她置於冷風中吹了吹,瞧不見熱氣後才放入托盤中。
殿內門窗關得嚴密,壓根聽不到外間的動靜,空氣逼仄,時不時地聽到聲聲咳嗽。
明昭臥於龍榻上,麵色通紅,抵唇咳嗽,一聲接著一聲,手中的奏疏掉落下來,她懶得去撿,渾身都沒什麼力氣,孱弱無力。
“喝藥嗎?”
明昭驚顫,抬首見一人從屏風後走來,蓮步蹁躚,她的腦海裡頓時一片空白,她癡癡地看著對方,“你、你怎麼來了?”
“你女婿撒潑打滾讓我來的。”顧夫人將藥遞過去,自己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朝帝王,膝下兒女能湊兩桌麻將,還將自己搞成這副模樣,你以為你年輕嗎?”
“朕還沒死呢。”明昭轉頭不去接湯藥。
顧夫人淡笑,瞧見牆角的盆栽,幾步走過去,當著明昭的麵就將湯藥倒了進去,“不喝也可,我讓太後立溧陽為太女,你就算此刻駕崩,大周也可以安然無恙。畢竟你這樣守成的帝王無甚功績。”
“你……顧上雪,你放肆。”明昭氣得從龍床上爬了起來,赤腳站在踏板上,肺腑一陣疼,硬氣不過須臾就咳嗽了起來。
顧無人無動於衷,曾將美貌的女子,矜貴雅致,行事挑不出半分錯處,如今呢,眼下一道濃鬱的陰影,再無往日半分穠豔。
明昭咳了幾聲,跌坐回榻上,墨玉般清冷的眼眸直視麵前人。顧夫人無奈道:“你自己不肯喝的。”
明昭本就渾身無力,被這麼一氣,直覺得腦袋暈眩得厲害,一瞬間的心緒波動,險些暈了過去。
顧夫人將空碗直接丟在地毯上,自己搬了繡墩坐在榻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大周最尊貴的天子。
“你看著朕做什麼?”
“陛下,我在想你何時死。”
明昭冷哼一聲:“朕活得比你久。”
“未必呢,我現在殺了你,你就活得比我晚。”顧夫人溫和地笑了,慢悠悠地從袖口掏出一柄匕首。
明昭嚇得再度咳嗽出來,顧夫人歎氣:“你自己不好好吃藥,怨得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