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豁然醒了,舉目去看,殿內生疏奢靡,她驀地坐了起來,揉著自己酸疼的額頭,麻木地站起身,外間適時響起宮娥催促的聲音:夫人,湯藥好了。”
醒來時,天色漆黑,她蹣跚而出,待入殿見到那人,夢境即刻消散得乾乾淨淨。
明昭揚唇咳嗽,臉色蒼白得厲害,在對方打量她的時候,她也抬起雙眸看過去,毫不示弱。
顧夫人嗤笑一聲,“多大的人了這麼幼稚。”
明昭滿麵通紅,心肺再度受了刺激,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伺候的宮娥看不過去了,主動勸說顧夫人:“陛下身子不好,您莫再刺激她了。”
顧夫人不言,接過湯藥走向龍床,明昭爽快地接過湯藥,一飲而儘,哭得雙眉顰蹙,依舊不肯示弱。
喝過藥,明昭複又躺了下來,顧夫人吩咐宮娥:“我想吃暖鍋,你去準備些。”
“在這裡?”
“對,就在陛下跟前。”
躺在被窩裡的人:“……”
餘杭飲食與京城不同,江浙一帶偏甜,而京城內有些人能吃辣,以辣為食。顧夫人便是如此,明昭亦是如此,兩人性子頗為相似,但明昭病了,飲食清淡。
宮娥知曉顧夫人打的主意,奈何她位卑人輕,說不得這位祖宗,唯有讓人去安排。
明昭喝藥喝得舌尖發麻,品不出味道,聽到對方的話後又是一陣氣惱,恨不得將人揪過來打一頓。她深吸一口氣,說道:“顧上雪,你回府吧。”
“不回去,陛下此處的膳食頗好,比起裴府,勝過良多。”顧夫人複又坐在坐榻上,心情極好般托腮看著床榻上的人,微微一笑,“陛下惱了?”
“朕若有朝一日死了,必然是被你氣死的。”明昭心如死灰,顧上雪必然是上天派來折磨她的。
顧夫人心情美麗,好聲好氣說道:“你若死了,我必鳴放鞭炮三日慶賀。”
又是一噎。明昭翻過身子不說話了,渾身都疼,頭疼最甚,眼睛也疼,不想看見顧上雪。
宮娥速度極快,一盞茶的功夫便將鍋子送來,鍋底辛辣,辣味刺鼻,如一陣風般鑽入明昭的鼻子裡。明昭想睡都睡不成,偏偏那人故意刺激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明昭忍無可忍,翻身坐了起來怒視對方:“你信不信,朕讓禁衛軍將你丟出去。”
“你大可試試。”顧夫人懶散地夾起一塊肉放入鍋子裡燙了燙,靜靜等候,待熟後撈出來蘸料吃,細嚼慢咽後才轉身對上明昭憤怒的眼神:“我就喜歡陛下生氣又拿我沒有辦法的模樣。”
明昭躺了下來,論吵架,她一次都沒贏過。
殿內本莊嚴,燈火明亮,帝王寢殿是精致之地,雕梁畫棟,如今被顧夫人的暖鍋弄得辣味刺鼻,儼然成了小廚房,偏偏尊貴的皇帝陛下什麼都說不得。
顧夫人吃至一半想起陛下的膳食,立即令人去取,明昭悶悶地說了一聲:“朕不想吃。”
顧夫人點點頭:“那就不吃。”
明昭:“……”
晚膳未吃,反吃了一肚子氣,明昭鬱悶地入睡了。
裴府內的兩人忙著整頓,府內暫且用不到的器物可以先搬去新宅,兩人一頓忙碌下來已近亥時。
裴琛抱著暖爐窩在軟榻上,溧陽被幕僚請走,她困得睜不開眼睛,強撐著等了片刻,實在等不住的時候索性爬上床榻先睡。
溧陽子時才歸,人早已入睡,她鬆了口氣,就怕她精力旺盛。躺下後,她覺得身子有些漂浮,飄飄然似在夢中。
做了兩個深深呼吸後,她轉身抱住裴琛。裴琛躺了許久,身子依舊是涼的,她小心翼翼地見人攬入懷中,裴琛眼皮掀開看了看,旋即又睡了過去。
溧陽望著她,想起裴銘的話:裴琛隻活到十八歲,她們僅僅隻有幾月相處的時間。
念及此,她驀地喘不過氣來,又恐擾了夢中人,狼狽地爬了起來,渾身發抖。
命運一事,實在難以琢磨。公主府內的孩子又是誰呢。難不成裴琛當真隻能活到十八歲?
事情一旦開頭就有許多疑惑,她煩亂不堪,匆匆更衣出門。月色涼涼,銀白色的光輝與白雪遙相呼應,腳下的地麵清晰良多,她拒絕婢女的跟隨,自己走出了角門。
青莞早就睡下了,睡夢中被人叫起,睡眼惺忪想罵人,一見燭火下長身玉立之人,周身清冷,光照亮了她完美的側臉。
“殿下?”
“我有一事想請你解惑?”溧陽回身,漆黑的眼眸中滿是道不明的複雜情愫。
青莞登時就醒了,瞧著殿下裙擺的花蕊,“您說。”
“駙馬身子究竟如何?”溧陽問。
青莞本想打趣,可殿下性子太冷了,如同外間的白雪,凍得人脊骨生寒,她攏攏身上的寢衣,斟酌言道:“好好養著,便可無憂。”
裴琛的性子壓根就不會在家裡好好養著,哪怕裴銘身死,溧陽問鼎,她都閒不下來。
青莞的回答有太多的不確定性,甚至有些模棱兩可。這便說明她也無法保證裴琛如常人一般活上三四十年。
十八歲早逝,是裴琛的結局。溧陽陷入疑惑中,三公主四公主活了下來,她們的命運已然改變了,裴琛的命運為何不能改呢?
她在腦海裡搜刮著裴琛可以活下來的理由,一旦想到公主府內的孩子,她的理由便不是理由。
她泄氣,青莞困得不行,燈火打在了公主的身上,襯得皮膚愈發白皙,與裴琛的白皙不同,她的肌膚透著白玉一般的質感,並非蒼白無力。
青莞感歎難過美人關,權勢滔天的女人本就是誘惑,又這麼美貌,男人女人都擋不住。她打了哈欠,說道:“駙馬會功夫,是事也是壞事,看似強身健體,可一旦對敵,牽動身上每一處,極大的消耗她的身體內的力量。殿下以後多管著些,她還是可以多活些歲月的,時辰不早了,您回屋歇著?”
有問題等到白天再問,大晚上不宜探討,簡直是折磨。
寒風肆虐,溧陽失魂落魄地回到臥房,裴琛依舊沒有醒,小臉埋在錦被之下,莫名透著幾分可愛。
她躺下了,卻無睡意。裴琛睡覺不老實,身側有人安置,她便慢慢地挪地過去,循著熱源,整個身子窩在了溧陽的懷中。溧陽失笑,裴琛臉頰沁出幾分芙蓉般的淡紅,比起醒來時臉色好看許多,青澀得讓人忍不住側眸。
溧陽靜靜看著,裴琛安然睡著。
溧陽不知自己最後如何睡著的,一覺醒來,裴琛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她的小腹上,她伸手推開,不過須臾,又摸了回來。
反複幾回,她揪著裴琛胸.前的軟肉,指尖微微用力,裴琛立即醒了,眼內朦朧,溧陽麵帶笑意,豔麗而不妖嬈,眼眸彎著笑意,凝著清晨的美好。
裴琛登時醒了,溧陽心虛般收回手,說道:“近日雖說不早朝,可奏疏還是要看的。”
“你占我便宜?”裴琛反應慢了幾拍,好家夥,不襲擊耳朵,改向不可言說的部位了。
她眨眨眼,溧陽麵紅若出水菡萏,低咳一聲,未及說話,裴琛便已襲來,禁錮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吻上她欲開口的唇角。
清晨起的美好被莫名加重幾分,溧陽被迫抬眼,眼前是少女晶瑩的肌膚,她後縮幾寸,胸腔肺腑內的氣息不斷被汲取,呼吸不暢,整個人處於風雨縹緲中。
出於求生的本能,她開始掙紮,雙手在那人掌心中不斷扭動,最後那股氣息消耗時,裴琛終於鬆開了她,眼中彌漫著水澤。她惱恨,大口喘息,裴琛卻說道:“一月三回,你欠我幾回了。”
裴琛腦海裡一片空白,一抹紅暈悄悄地爬上臉頰,徐徐朝耳朵蔓延而去,舊日抵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向腦海裡。
她很想抵賴,裴琛迫使她看著自己,她被迫揚起下顎,不知所措。
“殿下這般雨打海棠之色,讓我很喜歡。”裴琛勾唇一笑,精神備好,眼眸彎彎如一泓泉水,清澈見底。她扣著溧陽,徐徐等待回應。
不上朝呢。
溧陽並沒有回應,無論如何說都太過羞恥,與她的性子極為不符。裴琛逮住機會嘲諷她:“上回誘我的時候,你可是主動極了。”
“主動與被迫是不一樣的。”溧陽臉紅如討厭,耳垂紅得滴血。裴琛伸手擺.弄她害羞得不能再害羞的耳垂,修長如玉的指尖輕撩幾縷發絲,發絲落入頸側,溧陽微動,長發向衣襟內撩去,溧陽深吸一口氣,道:“你哪裡像個病人。”
如狼似虎不像好人。
裴琛已非當初好糊弄的裴熙,聞言後不覺愧疚,亦不會躲避,反而輕笑一聲,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且履行協議上的內容。”
“哪裡來的協議?”溧陽翻臉不認賬了。
裴琛挑眉,臉上肌膚多了幾分血色,嫣然如花,指尖撥動著長發,發梢撩過不該觸碰之地,溧陽輕..顫。
溧陽眉眼橫波,眼神警告了一波,裴琛無所動,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的唇瓣,“耽誤時間的是你哦,我有許多許多時間。”
露骨的話讓溧陽想起前世裡裴熙的刁蠻,她有些傻眼了,更多是不適,上一回自己想利用傻孩子,想的不多,今日清晨前世的記憶反複湧向腦海,勾起兩人前世的關係。
她輕咳意一聲,暗罵自己不厚道,欲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驀地想起自己雙手被她扣住,動彈不得。
“你且鬆開我,我欠你幾回?”溧陽擺出一副“我認賬”的姿態來,麵色紅得滴血,雙手在得到自由便轉動身子下榻。
裴琛笑得險些控製不住自己,伸手將人撈回按在榻上,天色大亮了,外間的光白得刺眼。
溧陽逃跑失敗,半伏在榻沿,單手被扣在了自己的後腰,活脫脫成了犯人。但她沒有生氣,隻覺得羞澀過人。
以前但她是裴琛倒也罷了,如今笑得她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堪。她忘不了裴熙是她曾經養大的女兒。
裴琛壓著她的胳膊,湊至她耳畔:“裴銘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看似講規矩重禮法,可骨子裡還是有一股叛逆的,對嗎?”
猜得極為準確。溧陽尷尬不已,臉貼在榻沿,長發緩緩下滑,幾乎遮蓋住了視線。
“你可以裝作不了解我的。”
“下回,你跑,我絕對不會說什麼的。”
“真的?”溧陽有些意外。
“待下下回,我將你鎖在枕畔。”
溧陽睜開眼睛,想起裴琛描繪的畫麵後羞得幾欲找個地洞藏進去,奈何她的威儀早就沒了。若是曾經十五歲的裴熙,她故作嚴厲,裴熙會害怕。
可眼前的人是從地獄走來的裴琛,好歹做過多日的皇帝,怎麼會被她三言兩語哄騙。果
果然,孩子變壞後讓人頭疼。
裴琛笑得伏在她的脊背上,咬著耳朵說了幾句話,溧陽臉色大變,下一息,衣裳褪儘。
她說什麼?
我們換個姿勢。
從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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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未及融化,殿前青磚照人,太醫進進出出,顧夫人剝著甜橘遙望天邊雲層,嘴裡歎道:“不念經的時日有些枯燥。”
話說完,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顧夫人揉了揉眉心,小腦袋不見了。
原來她的女兒不怕她,那人的女兒竟畏懼。果然,好孩子都是人家的。
“進來吧,若不給你進來,禦史們肯定說我挾天子以令諸侯呢。”
八公主穿著櫻草色紅梅小襖,腳上鹿皮短靴,蹭蹭地走進來,噗通一聲在顧夫人麵前跪下,認真叩首:“見過姨娘。”
顧夫人托腮凝著她粉妍的小臉,不合理的問一句:“你阿爹呢?”
“侄女無爹,隻有阿娘。”八公主小小的後撤一步,眼中滿是提防,好似下一刻顧夫人就會撲上來咬她一口。
顧夫人擺擺手,指尖指著內寢的方向:“去吧,彆惹你阿娘生氣。”
闔殿的宮娥聞言後,齊齊發出感歎:究竟是誰惹陛下生氣?
接著是七公主進來,照舊噗通一聲叩首,大禮參拜,口中姨娘喊得甜蜜極了。顧夫人心花怒放,擺擺手示意進去。
再是六公主扭扭捏捏地走進來,沒有磕頭,隻按照規矩行禮,晚輩給長輩見禮。
“走吧走吧。”顧夫人又擺擺手。
她探頭去望,五公主也要來了。一等等了一盞茶的時間,五公主沒來,她恍惚想起人家被禁足了,出不得殿門。
片刻後,她輕咳一聲,三人從內寢齊齊地走了出來,六公主眼神憤懣不平,剛想說一番天子為尊的大道理,嘴巴張了張就被七公主捂住嘴巴拖出去。
找死。
殿內的顧夫人搖頭,不理會傻公主,自己一人繼續吃甜橘,順勢等著家裡兩人。
誰料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都沒有等到人,她奇怪,先盯著陛下用了湯藥,自己隨意吃了頓午飯。
午時三刻倆人姍姍來遲,顧夫人對上兩人的目光,跪道:“午時三刻,準備砍腦袋來了?”
溧陽垂眸,一抹粉妍在顧夫人的直視下悄悄爬上耳畔,顧夫人如何不明白,再度擺擺手:“陛下睡了,你們晚些再來請安。”
溧陽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裴琛憨笑一聲,被生母一眼剜去,灰溜溜地出殿而去。
出殿後,溧陽不覺撫上自己紅得燙人的耳朵,“陛下會生氣的。”
“陛下沒功夫與我們計較,你去大殿,我去看看步軍。”裴琛渾身暢快,腳步生風,臉頰紅豔,那雙漆黑眼眸愈發明亮。
溧陽看著她離去,心中愁緒又生,站立良久後才默默轉身。
霜前冷雪後寒,天氣冷得出奇,溧陽回到大殿,臉頰被風吹得發疼,殿外已有幾人等候。陛下感染風寒,大殿下代為執掌朝政,沒有二公主攪事,朝臣心中縱有不平,麵上也不敢顯露。
反而步軍處多了幾人,殿前司侍衛司的副將門都擠過來了,一席人坐在一起烤火,待見裴琛來後立即熱鬨氣迎接,口中熱情地喊著駙馬。
駙馬抬首看看屋門,險些因為自己進錯了門,自己的步軍怎麼成了彆人的議事堂。
裴琛被眾人拉進屋,圍著火說話。
眼前局勢豁然明朗,裴琛被推到浪尖上,她不敢掉以輕心,伸手烤火,其他幾人覷了一眼後都不知如何開口。裴琛起身說道:“太後召我,我險些忘了,各位來日再聚。”
不等眾人說話,她抬腳走了,眾人麵麵相覷。
出了步軍,裴琛吩咐下屬:“下次莫要讓閒雜人等進門。”
話已出口,她隻能去壽安宮給太後請安。相比較她們的忙碌,太後異常閒散,搭雪人烤橘子吃,日子過得極為舒服。
“裴琛來了,吃粉嗎?”太後招呼裴琛近前。
裴琛進門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險些沒控製自己想吐,她忍著走進去,吐出一口氣,“姑祖母。”
太後嗦粉,熱情地招呼宮娥再去準備一份,裴琛擺手說不要,太後說道:“吃吧,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
裴琛哭笑不得,太後讓人去洗些水果,拉著大孫子坐下,“是不是感覺不安?”
裴琛頷首。太後說道:“陛下多疑,卻也是一位不錯的君王,守成仁義,人無完人,哪怕是先帝也有諸多錯處。眼前的磨難也是善事,對你們也是鍛煉。你說的外放一事,我覺得倒是可以。”
“孫兒正有此意。”裴琛打起精神,與其留在京城站在刀尖上舔血,不如去外間走走。
正好有些事也該結束了。
倘若裴琛的生命止在十八歲這年,那她的日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