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女官秦子義。”顧夫人不隱瞞,這麼大歲數了不屑於陰謀詭計,直接說,明槍明刀。
明昭昏沉得厲害,見顧上雪肯同她說話,一時間隻覺得高興極了,渾身也有了力氣,她朝秦子義擺擺手:“去領二十板子,下去吧。”
秦子義不可置信,當即跪了下來,叩首請罪,“陛下,臣並非故意惹惱永安侯太夫人……”
“不必說了,下去吧。”明昭打斷秦子義的話,隻覺得耳邊聒噪極了,她隻想與顧上雪多說幾句話,哪怕是夢裡也成。
秦子義不肯離去,委屈地望向陛下,陛下的目光黏在了顧夫人身上,眼中的光色變了。一時間,她很是不解,疑惑極了,想說話,掌事女官捂住她的嘴,將她拉了出去。
退出大殿,秦子義不死心,掌事女官直接告誡她:“你阻攔太後,無人會怪罪。阻攔顧夫人,莫說是二十板子,小心你的腦袋。”
秦子義震驚,一道長大的玩伴罷了,有那麼深厚的情分嗎?
冷風一吹,遍體生寒,心也冷了下來,身子飄飄然,有些夢幻,當頭一棒將她徹底打醒了。
她好像知曉些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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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的明昭緊緊握著顧夫人的手,眼神癡迷,她病得厲害,兩頰消瘦,整個人瘦了一圈,顧夫人不忍看她,側身而坐。
“陛下,裴琛走了。”
“她去哪裡了?朕記得她同溧陽一道離開去京城,你也去了。你又回來了,卻不肯見我。”明昭語氣低沉,手中的觸感很暖很難,她笑了,“朕好好像做夢了。”
顧夫人嫌棄極了,一朝帝王病病歪歪,像什麼樣子。她拂開明昭的手,“裴琛死了,你給個追封,另外,好好喝藥,大周如今少不了你。”
“你不是顧上雪。”明昭無力地撫著額頭,想要坐起來,身子無力,虛得厲害,“顧上雪說大周少了朕是幸事。”
顧夫人哀歎一聲:“你趕緊好起來,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她起身要走,明昭慌了,眼前漾過一陣影子,她立即伸手去抓,“阿雪,你去哪裡、你去哪裡?”
“我兒子死了、孫女死了,我該回去料理喪事。”顧夫人一陣無奈,悲從心起,望向瘦得皮包骨頭的帝王,“阿昭,我們回不到過去了,眼下你該振作起來,兒女情長隻會耽誤你。好好振作起來,我等著你病好。病好的時候,我再來看你。”
“我要回家料理喪事了,很抱歉,不能照顧你。”
顧夫人揚首望向橫梁,淚水被逼回眼眶,熙兒死了,她溫熱的心再度涼了。她認真說:“明昭,好好活著,我不想你死了。”
言罷,她匆忙抬腳離去。
龍床上的帝王忽而坐了起來,看向那抹消失的影子,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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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州城內百家著喪,樹木凋零,棺木停喪,裴府內哭聲不止。白色的魂幡在空中飄曳,府內婢女穿喪服,棺木停在正堂內。
白延哭了一回又一回,被下屬抬了回去,青莞抹了兩滴淚,出去找雞吃了。裴府辦喪事沒吃雞,她不能教唆下人買雞,隻能出去摸索著雞吃了。
白延走後,裴琛從棺材裡爬了一回,摸到點心吃,左右無人,她舒服地鬆了口氣,吃了兩塊點心,外麵響起哭聲,嚇得她又爬進棺材裡躺好。
來人是顧朝諳,他恰好在附近講學,聞訊後策馬趕來,哭得難以自製。
顧朝諳跌跌撞撞地爬到棺木前,哭得眼睛睜不開,幸虧他沒睜眼,裴琛唇角還有碎屑。他閉著眼睛嚎啕大哭,聲聲喊著大外甥,隨從動容,亦是哭紅了眼睛。溧陽站在一側,垂眸不言。
哭過一通,顧朝諳睜開了眼睛,這時棺材蓋已蓋上了,他什麼都沒有看到。他抹了抹眼淚問外甥媳婦:“你可要回京城,如今天氣寒涼,屍身送入京城也來得及,隻你入京的時候怕是要過年了,我大外甥啊、就差一個月過年了……”
溧陽眼眶微紅,得體道:“鄭州事宜多,我未得陛下恩準,不可擅離鄭州。”
“想來也是,聖旨不可違。我既然來了,不如扶棺柩回京城。隻是你不在,你婆母怕是支撐不住啊。”
顧朝諳失聲痛哭,袖口沾濕,暈出一團濕意。他哭得拍打棺木,嘴裡罵著裴琛不厚道,丟下老母妻子。
棺木裡的裴琛捂住耳朵險些破棺而出,幸好溧陽安撫住顧朝諳,“舅父不如先休息,稍後再過來。”
下人及時扶著顧朝諳離開,等顧家的人散開,溧陽立即推開棺木,裡麵的裴琛忙坐起來喘口氣,手拍著胸口,趴在棺材上,側臉朝溧陽貼去:“先親我一下,嚇死我了,再來人,不準他們拍打棺木。”
溧陽無奈,墊腳吻上她的側臉,蜻蜓點水般的接吻,裴琛淡笑了,鬆懈了幾分,“舅父傷心了。”
“舅父對你的事情很傷心。對了,外間多了些生人,我叫人盯著了,管事說他們舉止不像普通人,多半是來窺測的江湖人。你放心,這裡都是我們的人,按時給你送飯。”溧陽含笑。
裴琛朝外看去:“青莞呢?”
“出去找雞吃了,你餓不餓?”溧陽注意到她嘴邊的點心碎屑,下意識看向白燭旁的點心碟子,最上層的點心都不見了,聰明些的人一眼就看出不對勁。
“你不要吃這裡供奉的點心。”溧陽將裴琛探出的腦袋塞回去,“不如你先回房待著,換身裙裳,就算有人看到你想不到是你。”
裴琛目前搬出了兩人住的院子,單獨住在客院,挑了幾個聰明忠心的婢女伺候,尋常人無法靠近院子。
府內的府兵也多了些,十二個小時來回巡視,棺材擺在了前院,後院不準尋常人靠近。
裴琛怕了,索性挑個沒人的時間躲回自己的院子,尋常人來吊唁是不會要開棺木,顧朝諳哭得昏天暗地也沒有查看棺材。
停靈多日,鄭州城內的官員都趕來吊唁,京城方向也來了,斷情絕義策馬趕來。她們不知內情,一入裴府就見到了滿目縞素,兩人頓時紅了眼眶,跪在靈前拚命叩首,絕義哭得成了淚人。
裴家來人,自然要起靈送棺木回京,斷情絕義也帶來一重噩耗。
“驚厥後就沒了氣息?”溧陽震驚,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她的身子弱了些,可也沒有弱到、弱到……”
話未說完,溧陽已是滿麵淚水,斷情不敢抬首,細細說著府內的事情。
“孫姑娘病後,夫人不敢假手於人,與乳娘輪流照顧,更是將院正扣在了府裡,遍請名醫。孫姑娘高熱不退,燒了許久,院正想了許多辦法都沒有將姑娘從閻羅手中拉出來。孫姑娘去後,夫人昏厥,侯府內的事情都交給了皇甫先生安排,我等前來迎駙馬屍身回京城。皇甫先生的意思是說什麼空棺回京,屬下沒有明白,先生讓我這般傳話。”
棺木回京必然是要裝屍身的,若是空棺木,那她們來鄭州有何用呢。
斷情不理解,溧陽頷首,扶額說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裴琛詐死,裴銘勢必要試探的,要麼截殺燒棺,要麼揭開棺木查真假。按照他狠毒的想法,勢必要燒毀棺木,以絕後患。
斷情不知內情,眼睛哭得通紅,站在一側如木頭。溧陽說道:“你既然來了,留下照看靈堂。鄭州不太平,刺客多,莫要驚擾了駙馬。”
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斷情頓時又哭出了聲。
溧陽:“……”裴琛表麵功夫可真好,人人都愛。
除了裴銘以外。
京城裴家的人已到,棺木即將運回京城,算了日子,定在十二月初五的日子,宜殯葬。
日子發出去後,裴府外的陌生人愈發多了,日夜不停,絕義守著門,夜間常有動靜。溧陽守著靈堂,在堂內隨意對付一夜。裴琛晚上睡覺,白日裡躺在棺材裡,無人發現,就有一回,顧朝諳休息過後要開棺木看看外甥。
未曾起靈,便不能釘棺,棺蓋可以打開。
顧朝諳一提,溧陽臉色微變,拒絕顯得心虛,巧言說開棺不祥,顧朝諳是讀書人,神明一事,半信半疑,殿下委婉提及,他作為長輩也不能胡攪蠻纏,忍淚就走了。
溧陽心魂不定,險些顯得鑽進棺材裡與裴琛躺在一起。顧朝諳走後,裴琛將她拉進棺材,兩人靜靜躺著。
棺蓋露出縫隙,兩人靜靜看著那道縫隙,溧陽驚魂未定,裴琛攥住她的手心,觸碰到掌心的汗水。
“我曉得你很害怕,是不是沒說過謊,怕被拆穿?”
“嗯,我定要攔住的,哪怕舅父不高興也要攔住。”
“你的手心裡有汗。”
“被你嚇的。”
“是嗎?”裴琛側身躺著,貼著溧陽的肩膀,逼仄的空間內翻身不易,唇角擦著她的發絲,鼻尖皆是她的發香。
躺在棺材裡談情說愛,荒唐至極。
裴琛喜歡無人打擾,誰敢來,她詐屍給那人看,保管嚇得晚上不敢睡覺,後悔終生。
外麵不時響起哭聲,偶爾會有人哭上幾聲,兩人靜靜躺著,氣氛微妙,裴琛就這麼靜靜貼著。
溧陽心跳如擂,躺在棺材裡,陰森不說,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偏偏裴琛雙手極為不安分,她努力按住那雙手,“你不怕有人過來嗎?”
“誰敢來,我就詐屍。”
“胡鬨。”溧陽低斥一聲,“休要胡言亂語,你活著好好的呢。”
裴琛得意道:“你親我一下,我就不說了。”
“你躺了大半月,每日親你一回,你不嫌煩嗎?”溧陽被她攪得頭疼,裝死大半月,她日日陪著不說,每日索要親吻成了每日必做的事情,一回兩回新鮮,每日都要,顯得有些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