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延這溧陽折磨一頓後,煩躁不安地走下城池,還沒站穩腳跟,城樓上的哨兵高呼攻城了。
顧不得罵人,白延拔刀衝向城門。
戰火硝煙,鄭州城內外呼聲震天,裴軍搭梯攻城,駐軍拚命壓下敵人進攻。裴銘活了兩世,對白延的戰術十分了解。
白延草莽出身,讀過幾本兵書,裴銘自小在富貴窩裡長大,熟讀兵書。兩人戰術不同,裴銘仗著人多,日夜不停輪流攻城,常退下半刻鐘,另外一撥人又殺了過來,攪得人神經緊繃。
打了幾日,白延精疲力儘,將士死傷增多,他心急如焚,號令各家各戶捐人輪流守城。
相比較鄭州周軍慘狀,河畔的叛軍損傷慘重,渡河而來,未及喘息,周軍突襲。叛軍人多,並不在意小小傷亡,一味前攻,不肯後退,被周軍陷入陷阱內,打前鋒的江湖人士損失過多。
一輪襲擊下來,叛軍多了心思,在河畔駐紮下來,不敢前進,與周軍對峙。
對峙三五日下來,糧草告急,同時,周軍的糧草所剩不多,朝堂補給未到,裴琛打發人去買糧。
去了兩日,隻拉回百擔糧食,一問才知,市麵上的糧食都被人提前買了。
副指揮使坐不住了,“我出去買。”
“不必了,等等。”裴琛安撫他。
“等什麼?”
“等人家送糧食上門。”裴琛輕笑道。
“糧食上門?將軍莫不是傻了,怎麼會有人甘心送糧食上門呢?”
“等等。”裴琛依舊讓等,站在沙圖前,身形巋然不動。
將軍說等,副指揮使也隻好坐下來等,裴琛坐得住,他哪裡坐得住,在營地裡不斷走動。
裴琛坐在營帳內擦臉擦手,脫下血腥的鎧甲,換上一身裙裳,等她穿戴整齊後,副指揮使又跑了進來。
“咦,將軍,您是個女人啊。”副指揮使揉揉眼睛,再睜大眼睛,可不就是姑娘,紅裙美貌佳人。
裴琛改名裴熙,稱作裴家人,軍中無人知曉她的底細,卻又被她的戰術所震驚,深感佩服。
副指揮使傻笑了一陣,裴琛問他:“有事嗎?”
“有,外麵有人說是你娘,問見不見?”副指揮使結結巴巴的說話,被將軍一看,臉都紅了。
裴琛將帕子放回水盆裡,“見,自然是要見的,你將人請進來,十米內,不準有人靠近營帳,違令者斬。”
副指揮使訥訥地退了出去,拍了拍胸口,自己說道:“媽呀,將軍是個女人啊,這個女人,賊厲害。”
顧夫人聽到這麼一句話,不等他說話,自己掀開帳門走了進去,迎麵的女孩彎唇笑了,孩子脾氣似的喊了聲娘。
女孩巧笑盼兮,眉眼精致,一身紅裙打扮稱不上華美,通身氣度驚人,熟悉的眉眼讓顧夫人心口劇烈跳動。
她像極了顧上晗。
顧夫人乍看之下,心口震動,走不動步子,裴琛拉著她入內坐下,“您給我送糧來了。”
“你怎麼知曉我是送,不上趁火打劫?”顧夫人心神搖曳,拽了拽自己被裴琛攥住的袖口,不緊不慢地坐下,瞧了一眼營帳。一張床搖搖晃晃倒也罷了,沙土迷眼,哪裡像是女兒家的住所。
裴琛笑著一道坐下,“您買光了糧食不是送給我,又是給誰的?”
“我聽聞你的坑殺敵軍兩萬?”顧夫人挑眉,一路走來,風聲鶴唳,都在談論周軍將軍戰術了得,坑殺敵軍兩萬,戰火連天下,周軍毫發無損。
謠言是謠言,周軍怎麼可能毫發無損,但一戰殺敵兩萬,也是很了不得。
裴琛坐得筆直,認真說道:“具體多少,都埋在地上了,就在您的腳下。”
顧夫人跳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腳下的土地,是新土。她驚悚地不知如何落腳,裴琛笑了,“您來這裡,我知曉是為了什麼,您放心,我答應您。她若退位,我保全她的性命。”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顧夫人不滿,女兒的心思太過可怕了。她不想站在這裡,腳下無數亡魂,晚上怎麼睡得著。
她害怕,裴琛反而很高興,“您如今什麼都不缺,來這裡肯定為了自己心中那人。我不覺得您是為我而來,那就隻有陛下。我猜的,對不對?”
“孽障。”顧夫人感覺落寞得很,腳底發燙,還是選擇坐了下來,雙腳懸空,心口反而不那麼害怕了。
她罵了一句,繼續說道:“你都知曉,我便不瞞你了,我要的很難,你能做到?”
“自然能做到。”裴琛滿口答應,“我要的從不是她的命,但您該知曉,她若不肯,我就無法保證了。您該知曉給敵人留後路,就是給自己鋪死路,您想想清楚再決定送不送糧食。”
“不是我能不能答應,而是將來的事情,不是我能控製的。”
“那你還答應得那麼快。”顧夫人想拍死眼前的孽障,心裡起伏不定。
孽障說得很對,事情不在於孽障,而在於陛下自己。她說道:“倘若你們贏了,她還活著呢?”
“她的去留交於您的手中。”裴琛迅速回答,眼波輕動,絲毫不拖泥帶水。
顧夫人眼中露出笑意,裴琛笑不起來,看著她素白的麵容上滿是疲憊,不知怎地,自己有些難過。為何難過,該是自己將她推入兩難的境地中。
裴琛徐徐垂眸,沉吟了片刻,慢慢地出聲:“阿娘,您還是在意她的。我之前說過,讓您替天下收了她,不是玩笑的。”
“你……”顧夫人無語凝滯,原來在鄭州,她就料到今日的事情了。
她驚訝又自豪,自己的女兒如此聰慧,難怪太後那麼自信沉穩。
“你們可以爭取陛下的信任。”
“您覺得可能嗎?她覺得八公主最適合,殿下沒有機會。既然沒有機會,我們就創造機會。”裴琛抬首,破冰一笑,神情依舊靜靜的,沒有太多的情緒表露,“先帝當年不也是沒有機會,自己創造機會。阿娘,坐以待斃不好,坐等旁人施舍,也不好。”
顧夫人心口震撼,確實,太後的意思與之相似,難怪祖孫二人心思如此契合。
她想發泄自己的不滿,罵不得,想來隻有打了。揪住裴琛的耳朵晃了晃,她問:“你可曾想過我若保陛下,你會不會殺我?”
“您不會保陛下的,您聽太後。太後做什麼,您都聽。所以、您不會保陛下的。”裴琛疼得臉發紅,眉眼皺成一團。
女人不能招惹,與年紀無關。
裴琛自己吐槽一句,想想自己也是女人,更無處說理。她隻得抱住顧夫人的手,借機讓自己的耳朵喘口氣。
“無趣得很。”顧夫人鬆開手,“吃吧吃吧,我給你準備了許多糧食,讓你闊氣一回。若是吃成斷頭飯就不賴我了。”
裴琛:“……”
糧食送進營地,浩浩蕩蕩,一車接著一車,看得將士們眼饞肚子餓。
裴琛不會餓死自己的將士,吩咐今晚開火做飯,米飯管飽吃。將士們歡呼雀躍,顧夫人見不得女兒得意樣,領著人要走。
副指揮使攔住她,“太夫人今日不能走,明日再走吧。”
“我可不吃斷頭飯。”顧夫人記恨裴琛,
副指揮使笑了,“末將得罪您了,您今日如何都不能走。”
顧夫人納悶,剛想開口訓斥,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這裡是軍營,戰爭之地,不讓走就不走了。
她不吵了,“也成,我住你們將軍的屋子。”
“好的,夫人,您不是隻有一個兒子嗎?怎麼又多了將軍這個女兒?”副指揮使趕緊指揮下屬去通知將軍,自己小心翼翼地與太夫人套近乎。
顧夫人也是憋屈極了,隨口說道:“我當年生的是龍鳳雙生。”
顧家血脈好,她是雙生,姑母父親也是雙生,她就不能生雙生子?
這麼一想,她都懷疑自己當初也是生的雙生,被明昭偷走了一個。
副指揮使傻眼了。
顧夫人懶得與他計較,自己回到裴琛的營帳,帳內亂糟糟,被子衣服團在一起,銅盆裡還有水,也不知是今日還是昨天的。
床前的鞋子也亂成一團,左邊一隻,右邊一雙,還有一隻鞋都沒了去處。處處都不像女兒家的屋舍,著實一個邋遢人。
她已無力吐槽,蹲在地上找了許久的鞋子,又放貼身女兵將銅盆裡的水倒了,最後將臟衣服丟出去,找女兵去洗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