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椅都發黴了,黴味衝天,角落都長了青苔,靠近水辦,處處潮濕。
顧夫人忙碌半日,擦洗桌椅,清洗衣裳,又將被子換了乾淨厚實的,忙活下來,腰都直不起來。
好歹晚上自己住,總要乾淨些。到點有人送了飯菜過來,是白米飯,搭配著幾道青菜,不見葷腥。
顧夫人自己吃了碗米飯,填飽肚子後,裴琛回來了,紅裙裙擺滿是汙漬,似乎從泥潭裡走出來。她渾然不在意,看到床就要坐下去,顧夫人毫不客氣地將人趕走了。
“做你的椅子,我晚上還睡不睡了。”
裴琛累得不行,聽話地搬了凳子坐下,“您晚上還想睡覺啊?”
做夢去吧,晚上都彆睡。
“晚上不睡覺看著你?多晦氣。”顧夫人哀歎一聲,眼瞅著女兒瞪大了眼睛,她覺得舒心不少,憐愛般摸摸女兒的臉蛋,“你晚上替我守夜吧。”
裴琛拂開她的手,嫌棄道:“我才不給您守夜,晚上去辦事,您要是能睡得著就睡,明日應該能回京城。”
“你晚上去做什麼?”顧夫人心口一跳。
“辦些事情,明日多半回不來,您自己照顧自己,我先睡會兒。”裴琛打哈欠,瞅準了乾淨的床榻,歪了歪腦袋。她太累了,想睡會,厚著臉皮問:“您守夜,我睡覺?”
“你是我生的,還是我是你生的?”顧夫人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女兒都是來討債的。
裴琛認真想了想,帶著商量的口吻說道:“若是可以的話,您是我生的也可以,我不會計較的。”
這回,顧夫人真的語塞了,咬牙想罵人,外麵響起炸雷般的聲音,眼前的人立即站了起來。
裴琛動作飛快,方才還是一副蔫蔫的神色,立即抓起槍衝了出去。顧夫人忙跟上,黑夜無邊,火光衝天,她忙問:“你去哪裡?”
裴琛沒有回頭,亦沒有回答,而是吩咐左右:“調一隊人來保護太夫人,快。”
顧夫人寂寞,眼睜睜地看著女兒朝火光源頭衝去,她喊了幾聲,無人回應,她想去拉,一片衣袂都碰不到。
她垂頭喪氣地回到營帳內,望著乾淨整潔的床榻,這一刻,她十分後悔,說話的功夫應該讓孩子睡上片刻。
她分明看到了眼下烏青與勉強的笑意。
帳外殺聲衝天,她坐立難安。
果然是睡不著的。
她果然睡不著的,躺下後,殺聲猶在耳畔,她闔上眼睛,火光衝天,滿目猩紅。
殺聲響了許久,天亮的時候停了下來,她眯眼爬了起來,衝出去的時候,外麵遍布營帳,分不清哪處出事了。
左右立即上前解釋:“昨夜有人偷襲我們想偷盜糧草,幸好將軍提前提防,昨夜將軍率部下追了出去。將軍說,太夫人想回城,我等立即送您回去。”
“回去?你們將軍何時回來?”顧夫人心急如焚。
左右回道:“不好說,可能馬上歸來,也有可能三五日才歸。”
顧夫人心涼了半截,戰場竟如此可怕,她轉身回到帳內。不能出去,出去就是給裴琛添加麻煩。
她要等裴琛回來,裴琛平安歸來,她才能回京城。
自己不能自私地離開,她無助極了,什麼都做不了。
軍營內恢複過來,戰場清掃結束,處處透著血腥味,操練的聲音不時傳來,井然有序。
營內尚有幾千人,來回走動,跟隨將軍追殺敵寇的將士始終不見回來。
顧夫人耐著性子等,等了一日,枯燥地開始幫裴琛整理衣物,箱籠裡的衣服翻出來整理,除了一件鎧甲後,幾乎都是女子的裙裳。紅色最多,款式不同,還有幾件黑色的,英冷颯氣。
在她的打掃下,營帳內的擺設煥然一新,乾淨得不像是在行軍打仗,而是一間乾淨的閨房。
裴琛一直沒有回來,顧夫人等了三五日,終於開始詢問她的去處。
那夜,將軍領軍追擊敵寇,至今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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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州城外,屍骨遍地,城下埋起厚厚的屍骨,屍骨堆砌的牆壁,整日整夜散發著血腥味,似人間煉獄。
溧陽看著一具具屍骨,良久無言,白延在一側抽著自己的嘴巴,抽一下喊一聲狗娘養的。
接連抽了數個嘴巴後,溧陽出聲,道:“用火.藥炸毀屍牆。”
裴銘想讓他的兵踏著屍骨越過鄭州城牆,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炸.毀屍牆。
她再度吩咐一句:“澆火油,先燒再炸。”
白延瞪目結舌:“你以為炸餅子呢,那可是將士的屍體。”
“那裡也有裴銘的兵,他都置之不理,你何必理會?”溧陽嗤笑,“自身難保,你還管旁人?他們越過城牆,你讓數萬百姓怎麼活下去?”
“燒,我讓人去燒。都是死人了,也不怕疼。”白延說了一句,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他娘的,我就不應該留下。”
若是裴琛在,又會是怎樣的局麵?
溧陽陷入深深思考中,裴銘與裴熙較量多時,上一世,裴熙勝了,這一回,他們碰麵,究竟誰會勝利?
她坐在城樓上,感受著春風,發絲蕩漾,心中愁結。
一月的時間太久了,照著裴銘不要命的打法,鄭州城守不住一月。
日夜攻城,不分晝夜,受傷的將士居多,他們很難再重上城樓,能用的將士愈發少了。
白延領著人去找火油,敵軍再度宮城,天黑至天亮,敵軍退下。裴銘站在陣前,望向城樓上的女子。
溧陽同樣望著他,這一刻,她不是被動的長公主,他也不是受人欺壓的庶子。
兩人各為其主,手中握有無上的權力。
晨起的光打在溧陽白淨的麵容上,周身鍍上一層神秘的金箔,裴銘的眼中乍現一抹恨意,“你終究是我的。”
溧陽淡笑:“放心,城破,我便殉國。”
裴銘死死咬著牙,放聲說道:“我不會給你機會殉國的。明潯,哪怕你死,也隻能死在我的手中。”
“你他麼是不是有病,我們公主不愛你,你這麼死纏爛打不覺得丟人嗎?”白延氣呼呼地爬上城樓,胳膊被白紗吊著,看似狼狽,罵人的聲音很大。
“裴銘,你要是男人,就彆這麼惡心。我……”
話沒說完,一根冷箭射上城樓,白延閉上了嘴巴。
裴銘冷笑:“白延,你要是男人,就出來與我真刀真槍打一架。”
“老子不和你打,老子……”
“援軍來了、援軍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抬首隻見數裡外馬蹄飛揚,從裴銘大軍側方襲來。
周字軍旗飄揚,迎風馳騁。
白延眯著眼睛去看,隻看見旗幟,未曾見人,揉揉眼睛問溧陽:“是駙馬嗎?”
“按理來說,不是她。”溧陽搖首,裴琛應該在與河畔前阻擊敵軍。
話音落地,對方靠近,領頭人至陣前,馬踏著屍骨,她淡然吩咐一句:“澆上火油,焚燒屍骨。”
裴銘眯住眼睛,馬上是一女子,臉色蒼白得過分,一襲紅裙,坐於馬上,神色陰翳。
“裴琛?”他不大確信對方是不是裴琛,又覺得她像裴熙。很快,他又改口:“裴琛死了,你是誰?”
裴琛勒住韁繩,朝之一笑:“大周康樂郡主裴熙。”
裴琛銘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