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至山頂,已是下午,侍衛們埋鍋造飯,山頂的景色很美,一覽眾山小。
明昭尋了一塊石頭坐著,眺看遠處,難得走出宮門,身心都感覺有了些變化,她呼吸著自由的氣息,未及兩個深呼吸,有人站在她的麵前。
“你要喝水嗎?”
“你爬了這麼久,你喝水了嗎?”
顧夫人聞言將水袋收了回來,自己一口喝完了,明昭不得體般翻了翻眼睛,“顧上雪,你女兒篡位弄不死朕,朕會被你活活氣死。朕上輩子定欠了你們母女一人許多債。”
“多半我一人都是你的情人,這輩子來討債。”顧夫人認認真真地回了一句。
明昭眨了眨眼睛,“朕上輩子眼睛瞎了。”
“你這輩子眼睛也沒好到哪裡去。”顧夫人不忘捅刀。
春景美麗,山頂風光無限好,奈何人不好。明昭背過身去,不願再同顧上雪講任何一句話。
顧夫人暫時放過她,自己去看看侍衛做飯,指點一一後,帶著新的水袋回去,將水丟給明昭。
水到手,明昭不會與自己過不去,喝了一半放在石頭上,抬首眺望,一側的人說道:“你喜歡這樣的山水嗎?”
“朕不做皇帝也是太上皇,豈會與你四處走動。”明昭冷笑,“顧上雪,你說得對,我們這輩子注定不能活著在一起,你背叛朕兩回。”
顧夫人罕見地沉默,轉身走了。
明昭詫異,扭頭看向那人,陽光落在她的身上,溫馨美好,偏偏又那麼落寞。
午飯做好的時候已是黃昏,簡單吃過飯,眾人休息,不時有百姓路過,扭頭看眾人一眼,又默默離開。
休息片刻,下山回城。
上山容易下山難,明昭體力不濟,半路跌了兩回,裙擺被勾破了,袖口被紮了個洞,好不狼狽。
好在顧夫人沒有逮著機會嘲諷,配合她走走停停,下山時,天色已黑,侍衛點燈夜行。
一路上暢通無阻,至寢殿,裴琛端坐在殿內,直勾勾地看著兩人。
“兩位閒情雅致竟去踏青,讓我好等啊。”裴琛含笑,麵容陰冷,手中把玩著玉璽,明昭看得心跳加快,“那是玉璽,並非玩物。”
“我喜歡它,它就是玉璽,我不喜歡它,它就是玩物。”裴琛看著兩人一道回來,莫名覺得局好像解開了,她不免笑了。
這一笑,令明昭覺得刺眼,猖狂得意,與她娘一般無一。明昭狠狠睨了一眼顧上雪。
顧上雪無辜躺災,整個人都懵了,“你瞪我做什麼,又不是我囚君篡位。”
“你養的好女兒。”明昭低斥一聲。
顧夫人笑了,“你說得好聽,她為了誰,不是為了你女兒?五十步笑百步,你好意思?”
說完明昭,顧夫人淡然地望著女孩,女孩神色冷靜,眼中帶著冷,叫人感覺害怕。她盯著女孩,“你來做什麼?”
裴琛每一回過來,她都感覺害怕。裴琛的狠,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也是膽顫心驚。
裴琛慢慢地笑了,眉眼彎彎,“你不喊孽障,我反而有幾分不自然。”
“真是孽障。”顧夫人氣笑了,推著明昭入內寢,遠離孽障。
裴琛攔住明昭,神色變幻幾分,她走到帝王的麵前,說:“陛下,還有一道旨意希望您考慮下。”
“你做夢。”明昭是帝王,被臣下一再壓製,再好的脾氣也控製不住。現在,她想一刀捅殺了眼前人,一切都會歸於平靜。
她深吸一口氣,回身望著顧上雪,顧上雪同樣也在思考。
裴琛說道:“您不答應,我日日都會來,今日出宮一事,還望兩位慎重考慮,宮外很不安全。”
一句話剝奪兩人出宮的自由,顧夫人臉色有些蒼白,明昭拂袖進入內殿。
眼前的裴琛,隱隱帶著一股戾氣,似從地獄歸來。顧夫人看著女兒,分明是乾乾淨淨的麵容,卻叫人看不明白。她沒有心思與女兒開玩笑,壓製自己心口翻湧的情緒,“你該等溧陽歸來。”
裴琛冷笑,眼神拒絕:“晚了。”
“你為她將自己的名聲搞臭了,捧她上位,你不怕她為了自己的母親反過頭來殺你?”顧夫人心有餘悸。
“那又如何,且不說她不會。就算她會,我也心甘情願。”裴琛看母親強自忍耐的模樣,心中湧起幾分愧疚,但騎虎難下,眼下不是論親情的時刻。
顧夫人嗤笑一聲:“戀愛腦。”
裴琛不在意,上一世十多年裡她的生活中唯有殿下。殿下死後,無數場景裡,她都還在想倘若殿下為君,她們的將來是不是就會變了。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刀山火海,也該闖一闖才是。
“阿娘,您未曾經曆過。”裴琛的聲音沙啞,“我每日都會來,您告訴陛下,八公主在我手中,到了最後時刻,我不介意我的手上染上鮮血。”
“裴琛。”顧夫人聽得心驚,忍不住抬腳攔在她的身前,“你給我幾日,我慢慢勸她。莫要再造殺戮,你的身子本就不好。”
裴琛勉強笑了,“等您。您放心,我不動手,也不會讓旁人動手的。”
“好,我信你的能力。”顧夫人憐愛地抬手摸摸女兒的臉頰,眼眶微紅。裴琛反握住她的手,“阿娘,裴琛死了,不會讓裴家名聲受辱。”
“好。”顧夫人忍不住掉了眼淚,她心疼女兒做的一切,倘若為了自己,千人恨萬人罵,倒也值得。
可惜為了旁人。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者不在少數。她卻不是為了自己,那麼多罵聲,該如何承擔。
裴琛淡笑,攥住顧夫人的手,“您去陪陛下,我要的是讓殿下名正言順地問鼎,除此外,我什麼都可以不計較。”
“你的命,你也不計較嗎?”顧夫人心疼得不行。
裴琛說:“不計較。就像姨娘為了陛下。”
顧夫人眼淚肆意留下,當年事再度湧入腦海,她愧疚又無能為力。但眼前不同 ,眼前的局勢,她還可以改變。
“你等我幾日。”
“我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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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琛來到壽安宮,太後沒空見她,一群老臣吵著要辭官,嘮嘮叨叨半天,太後一揮手,都回家種紅薯。
老臣們灑淚離開,臨走前不忘看向角落裡玩著刀的裴琛,裴琛朝他們笑了笑。他們恨得咬牙切齒,裴琛笑得天真無邪。
裴琛在宮中四處走動,拿著刀,一襲紅裙,被宮人們視作詭魅,三位小公主被禁足不準出殿門,她便沒了玩伴,走走停停。
最後出宮去住客棧了。
出宮的路不太平,因為她一人,蟄伏在暗中的刺客傾巢而出,隻她還沒出手,暗中跟著她的斷情絕義已拔劍而出。
她就坐在馬上看著,斷情功夫精進許多,刀法淩厲。
既然有人在,她也沒有必要留下,握著韁繩噠噠離開。
回到客棧,推門而進,寒風淩厲,一刀劈來。
要她死的人太多了。她閃身避開,刺客奪們而出,她沒動,元辰衝上前。
原來她身後的尾巴很多。
元辰解決了刺客,心有餘悸,“您睡什麼客棧,去宮裡住不好嗎?您作何不回家。”
家?那是裴琛的家,裴琛都死了,家自然就沒了。
元辰低頭擦著刀,裴琛拍拍她的肩膀,“帶你去買糖吃。”
“我不吃糖了。”元辰嘿嘿一笑,“斷情給我買了許多,可好吃呢。”
裴琛皺眉,多問一句:“閔棠呢?”
“在宮裡,成了七公主教習師父,沒空呢。”元辰笑得純澈,“您說我這回能不能升官?”
“能,肯定能。”裴琛笑了,曾幾何時,她也像元辰一般努力活著,夢想著加官進爵,夢想著與心愛之人白頭偕老。
可惜,終究是曾經。
客棧不能住了,裴琛收拾行李入宮住進了清涼殿。
清涼殿內處處都是溧陽的痕跡,她四處翻動,宮娥敢怒不敢言。她找到了一隻樟木箱子,裡麵都是些小玩意,比如撥浪鼓、草紮的蟲子、木頭刻的兔子,還有幾個小娃娃。
她一口氣都折騰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曬著,自己躺在躺椅上曬著。
晚上睡在殿下的床上,似乎聞到了殿下的氣息,她笑了笑,睡得格外香。
好夢不過半夜,元辰匆匆來報,殿前司副指揮使領兵入宮,眼下已被拿下。裴琛困得翻過身子,“交給太後處置,或者押去陛下寢殿,讓陛下自己看著處置。”
說完,她又闔上眼睛,一覺至天亮,許久沒有睡得這麼沉過,醒來時,渾身舒暢。
宮娥伺候她梳洗,她自己去衣櫃裡翻出殿下的衣襟,都是淡色的,隨意扯出一件天青色的斜襟春衫。衣裳是舊的,她穿來恰好合適。
穿了衣裳,她又霸占幾隻步搖,神氣地出殿去了。
宮娥們伺候她起初害怕,一夜過後發現她極為好相處,事情都是自己動手做,並不挑剔,比溧陽公主還要好脾氣。
與外間殺人不眨眼的模樣極為不同。
裴琛出殿後,先去步軍走了一趟,昨夜步軍與殿前司對抗,死了不少人。趙康意做好統計後就要上報,到時候家中會有撫恤金。
步軍做好統計,趙康意問:“那邊死的人家中可有撫恤金?”
“你見過謀逆的人得到獎賞?”裴琛反問。
趙康意訕笑道:“沒見過。”
“可有人去見陛下?”裴琛問。
“有,幾位老大人吵著去見陛下,都被我攔下。”
“好,除去公主外,不準朝臣見陛下,也不許陛下身側的人傳信出去。一旦出事,你的腦袋都沒有了。”裴琛仔細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