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康意拍著胸脯應承:“您放心,我辦事,在這裡混這麼久,我若還不謹慎,腦袋早就沒有了。您可是真厲害,竟然是一姑娘。”
“元辰也是姑娘,功夫都超過你了。”裴琛看向四周,步軍被趙康意等人管理得很好,井然有序。
趙康意笑不出來了,“您說話怎麼變了。”
裴琛一言不合就開始找茬,自己也被提醒了,無奈道:“和我娘時日待久了。”
趙康意:“……”
查過步軍,裴琛又前往侍衛司,宋曳親自出門來迎,見到對方輕笑道:“統領來了。”
三司整合,歸於裴琛,旨意未曾下,宋曳識趣地喊了一聲統領。
裴琛簡單問過幾句,宋曳答對有度。
最後,她還去了殿前司,相比較其他兩軍的穩定,殿前司成了一盤散沙。一司有一指揮使,三位副指揮使,因此,她過去的時候,兩名副指揮使在訓話。
鬨出昨夜的事情,都不是兩人願意看到的,時移世易,活著才是正確的選擇。
兩位副指揮使態度恭敬,言語間也多有奉承,裴琛並沒有為難他們,讓他們管住自己的人就成,出事了,誰都無法承擔責任。
在殿前司多花了些時間,離開時,日落黃昏,入陛下寢殿蹭飯吃。
顯然,她不招待見。
明昭胃口不佳,見她過來,直接擱下筷子走了。顧夫人半道將人拉回來,“你不吃飯,豈不隨她的意願?”
明昭沒說話,平靜地看著裴琛,裴琛笑吟吟地坐下,讓宮娥添一雙筷子。
母女一人都不是正常人。明昭沒力氣說話了,坐下繼續吃飯。氣氛莫名詭異,裴琛餓得前胸貼後背,懶得去看兩人奇怪的臉色,先喂飽自己,再談事情。
放下筷子的時候,明昭顧夫人都提了一口氣,裴琛望向兩人,微笑道:“陛下今日可想好了?”
明昭不予理會。顧夫人默默吃飯,裴琛不急,歪坐在椅子上把玩著腰間的玉佩。
突然間,明昭說道:“你發髻上的步搖是溧陽的。”
溧陽及笄那年,她令人去打造的,打造後送到她的麵前,一一看過,故而有幾分印象。
脫下紅裙,裴琛的氣質偏於陰冷,讓人不敢輕視。
“她的步搖罷了,她的人都是我的。”裴琛抬手摸摸發髻上的海棠步搖,“她不喜歡豔麗的眼色,你這些步搖,她沒有帶去公主府,說明她不喜歡。”
倘若溧陽珍惜與陛下之間的情誼,她該將陛下所賜之物帶回公主府,可她沒有。
明昭被懟,氣氛莫名尷尬,顧夫人難得打圓場,說道:“長輩賜下,是長輩的心意,喜不喜歡,是晚輩的事。”
“阿娘說得極是,陛下賜給我的公主,我十分喜歡。”裴琛神色溫和。
顧夫人頭疼:“你閉嘴。”
裴琛緊緊閉上嘴巴,靜靜地看著陛下,歪著腦袋看,看得顧夫人心裡不舒服,“閉上你的眼睛。”
裴琛無奈,尋了布條蒙上自己的眼睛。
接著,她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食案前,顧夫人憋了半晌,終於說道:“你滾出去。”
“陛下今日答應了嗎?”裴琛摘下自己眼睛蒙的布條,大大方方地看著兩人:“要不,您一人出去?”
明昭怒而拍桌,顧夫人上前揪著裴琛的耳朵,將人直接丟了出去。
裴琛揉揉自己飽受折磨的耳朵,“殿下最遲後日回來,倘若再得不到答複,我就要生氣了。”
顧夫人生氣是假,裴琛生氣,顧夫人自己有些害怕了。
顧夫人熟悉女兒的秉性,“你明日再來。”
“您如何勸服陛下?”裴琛眨了眨眼,大逆不道地開口:“以□□之。”
“秦子義呢?”顧夫人突然想起一人。
“刑部大牢呢,我丟進去了,她在這裡,礙著您和陛下的事情。”裴琛表示自己很大度。
顧夫人瞟了她一眼:“滾回清涼殿。”
“母親安好。”裴琛同她行禮。
顧夫人沒眼看她,憂心忡忡地回到殿內。明昭被氣得臉色發白,也沒好臉色給顧夫人,側身坐在,氣息微喘。
每日氣一回,湯藥都是多餘的。
“她狠起來,我都害怕。”顧夫人先給自己盛碗湯壓壓驚,瞄了一眼明昭,默默喝湯。
明昭沒有應聲,從她知曉坑殺敵軍兩萬的人是裴琛後,便已擔憂,最終,擔憂成真。
顧夫人喝了半碗湯,又說道:“你等不到溧陽歸來再解決這件事,溧陽回來的時候,必然萬事已全。你死了,沒有太女,溧陽順理成章登基問鼎。你若活著,她殺了小八,你將來還是將帝位傳給溧陽。”
“明昭,你沒得選擇。”
明昭沉默良久,顧夫人喝完湯,盛了一碗放在她的麵前,她終於開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活著還是死,對結局並無影響,若你死了,她不會得逞,你的死倒有幾分用處,可你的死並無用處。”
“難不成就讓她稱心如意?”
“她贏了,自然要稱心如意,你問問太後,太後可會稱心如意。”
明昭再度沉默。
兩人相對無言。
暮色四合,宮娥入殿點燈,昏暗的殿內登時燈火通明。
顧夫人說道:“我養的一個孩子走了,就在我麵前高熱驚厥,前一刻睜大眼睛好好的看著我。那時我在想,她長大了,我定要尋個可靠的郎君,可她沒有給我機會,高熱驚厥死了。”
“明昭,突然間,我不想你死了”
“姑母做什麼,我不管,裴琛做什麼,我不管,我隻想你好好活著。”
明昭回身,她知曉那個孩子,為了這個孩子鬨上朝堂。
“沒了?”
顧夫人深吸一口氣,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明昭,我不想背負罪孽活著,你放下吧,給我一次機會。你不要提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那樣的氣節,有什麼用呢?大周猶在,你這氣節有何用。倘若大周沒有了,你來殉國,後人稱讚你一句,如今好好的,世人最多隻會說你母鬥不過女,誰會誇讚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節。”
“顧上雪,你又當說客。”明昭望著她,腦子裡亂成一團,五味雜陳。
顧夫人哭了一通,拍桌怒斥:“你想去死,你就去死吧,我活了這麼多年,在你一人身上浪費許多時光,既然你要去死了,我也不必惦記著你。黃泉艱難,你一人走,莫要拉上我的。”
明昭皺眉,顧夫人轉身就走,雷厲風行,站在丹陛上吩咐宮娥準備馬車回府。
明昭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雙腿比腦子反應得更快,疾步上前拉著對方,“天黑,路不好走。”
“我去壽安宮住。”顧夫人臉上掛著淚水,她抬手擦去,抬腳就要走。明昭驀地慌了,擋住她的路:“宮、宮裡的路也不好走。”
“宮外的路不好走,宮裡的路也不好走,你說,哪裡的路好走?”顧夫人抬眼質問。
明昭不知如何作答,顧夫人推開她,明昭不讓,兩人站在月下對視。
本已遲暮,心似少年。
明昭輕咳一聲,“朕不守節,但朕許多話要與溧陽說。溧陽答應,朕自會退位。”
顧夫人還是轉身走了,沒有一絲遲疑。
明昭失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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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的人被蠻狠地拖了起來,裴琛恍惚,閉著眼睛都知曉是誰,接著,臉挨在地毯上,疼得一顫。
“我是病人。”裴琛不滿。
顧夫人冷笑,“你見過殺敵六萬的病人?”
裴琛揉揉臉蛋,神色沉穩,點點頭,“見過,我。”
“沒時間與你說笑,陛下應了,需與溧陽談過再下旨。裴琛,事情不能辦得太絕,見好就收。”顧夫人居高臨下般看著腳畔的孩子,“你要的,我都已經辦到了,記得你的承諾。”
裴琛驚醒,抬首打量著她,莫名感覺她的話中有決絕之意。
幾息後,顧夫人憐愛般開口:“你如此行事,陷我於兩難之地。你對溧陽的愛,我很羨慕。可你不顧我們母女情分,卻叫人傷心。”
裴琛恍然,顧夫人說得平淡,簡單的句子裡,透著濃濃的失望。
這一刻,裴琛感覺害怕。
“既然外間人都說裴琛死了,那我也不再眷戀,裴琛已死,你我的母女情分已斷了、你好自為之。”顧夫人的眼中一片死寂,仿若被人辜負,傷心至極。
裴琛遲鈍地望著母親,心忽而疼了起來,原來,除去殿下外,她還是會疼的。
隻是來不及了。
顧夫人沒有再說話,後退兩步,最後望她一眼,轉身離去。
“阿娘。”裴琛驀地伸手去抓住那片衣袂,可惜,什麼都沒有碰到。她慌了,爬起來去追。
顧夫人步履很快,宮娥提著燈,兩人匆匆離開。
“阿娘。”裴琛無助的又喊了一聲。
黑夜下的人似乎停下腳步,須臾後,消失在黑夜中。
裴琛臉色大變,赤腳追了出去,腳下石子硌得腳疼,疼得心口一顫,她突然停了下來,望著漆黑的虛空。
她追不上了。
她錯過了,便再也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