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本是尋常閨閣女子,遇見先帝才發生諸多變化。她適合波瀾無驚的生活,怡情養性,裴琛從戰火中走出來,渾身殺氣,怎麼會安心住在宮裡。
雄鷹困在牢中,如何在天空翱翔。
明潯沒有堅持,腰間那雙手燙得她呼吸微滯,她低頭望著,那雙手乾淨無塵,白皙修長,難以想象她的主人曆經殺戮。
宮娥們在後麵跟著,燈火明明滅滅,兩人很快收拾好情緒,結伴回到清涼殿。
翌日,戰報傳來,鄭州戰敗,指揮使向朝廷救援,裴銘的打法讓人震驚,一輪接著一輪攻擊,一日一夜十二個時辰,不會停下。將士死了,踏著他們的屍骨踏上城牆,嚇得白延日夜不寧。
戰況焦灼,裴銘戰術驚人,不僅進攻鄭州,同時再度北道河,朝京城而來。
從哪裡敗了,便從哪裡爬起來。
這回,裴琛領兵前往鄭州,趙康意去了北道河,京城再度交至太皇太後手中。
新帝禦駕親征,軍民士氣大振,日夜兼程,絲毫不敢停歇,裴琛領了一隊人馬先趕至鄭州,禦駕隨後。
同時,宮裡的太皇太後垂簾,接管朝務。
臨去前,太皇太後與裴琛說道:“我再幫你一回。”
裴琛沉默許久才道:“最後一回,姑祖母,我明白您的堅持,我欠您的,等我回來,您未完成之事,我耗儘一生也當效仿您。”
太皇太後笑了,“你的話,我信。”
車馬離去,太皇太後躺在躺椅上聽著女官讀奏報,想起一事,問:“粽子送過去了嗎?”
“送過去了。”
太皇太後聽著,躺椅停了下來,她望向虛空,有些事情開了頭就沒有辦法回頭了。殺戮無止境,好比人的貪婪,無止境。
她躺了許久,明昭來了,一襲夏日碧色斜襟如意暗紋的裙子,坐下來,她睜開眼睛,“倘若是你,可會出征?”
明昭沉默,眼前浮現那抹白衣飄飄如謫仙又如惡魔的人影。
太皇太後躺回去,自問自答:“溧陽要的,我都明白。我不懂裴琛要什麼,你說這樣的人,究竟圖什麼呢?”
“圖溧陽登基,圖大周太平,圖百姓安樂?”
她看不明白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孩子就變了,站在高處睥睨眾生。
太皇太後說:“她看似不折手段,可並未行佞臣之事,她連座府邸都沒有。她掌控宮城,卻並未染指朝政。這樣的女孩子,看似邪惡如魔鬼,更似淡泊名利的仙人。明昭,她沒有野心。”
“太皇太後,她要的唯有明潯一人罷了。朕……”明昭頓住,改口說道:“我從未看懂過她。”
愛能讓人瘋魔癲狂。
時至今日,臨到裴琛出征,她才看清楚,裴琛要的不僅僅是明潯登基,還要大周安寧江山太平,更要明潯明君的名聲。
說裴琛沒有野心,可她又太貪婪。
“你說她像不像先帝?我一直以為溧陽像先帝,今日發覺不對。溧陽像的是先帝仁慈的一麵,而裴琛則是她狠毒的一麵。”太皇太後語氣輕快幾分。
明昭聽著,說道:“不像,裴琛以天下為謀,她如何知曉裴銘會反的,我在想,是不是她令裴銘反,得契機。”
“您說,她為一己私欲挑起戰亂,這樣的人,可怕嗎?”
太皇太後不知如何作答,權力中心,漩渦之上,哪裡還有純淨的良善和惡魔。
白色的衣裳穿久了,會臟。
同樣,其他顏色的衣裳穿久了,也會臟。
同樣的道理,最初不同,過程相似,結局都是一樣的。
良久後,太皇太後說道:“不是我心狠,今日的局麵來自裴琛的智謀,我們無力改變,接下來,看將來。”
玄武門之變,經曆過殺戮的朝代,後世取得短暫的盛世。
明昭看著太後,默默起身,走了三五步才說道:“我們所看見的都是裴琛在明潯造勢。”
造就一位盛世明君。
太皇太後輕笑,“或許是的。”
但裴琛知曉她所求,倒也足夠了。人都是自私,哪裡有大公無私的人。或許將來會有,但現在沒有。
她承認自己也有私心,裴琛有,溧陽有,明昭也有,誰沒有呢。
明昭來也輕輕,去也輕輕。太皇太後躺在躺椅上,闔眸淺寐。
她夢到了未來,夢到自己回到了現代世界。高樓大廈,鐵軌高鐵,網絡將全球擰成了一股線。時間加速,她坐在了高樓上,俯瞰地麵,她呼吸著信息化世界的氣息,感受到網絡的魅力。
一日間,她可以做許多事情,打車出門,高鐵旅遊,手機聯係最愛的人,父母更是想見就見,一日內便會見到。
車程快,愛更加明顯。
她夢到了那人,穿著一襲V領紅裙,雙腿修長,裙擺遮掩至小腿,露出了好看的腳踝。
那人靜靜的笑,問她為何與原來的世界不同。她說:“歡迎來到中.國。這裡是一個快節奏的國度,在這裡,法律公平,男女平等。”
夢突然醒了,一記驚雷在空中炸響,她驀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喘息,電閃雷鳴,她恍惚看到了那人站在地殿門外,一襲龍袍,豔麗端莊。
她看著,靜靜看著,那人衝著她笑,說:“阿瑟,許久不見。”
她說:“明禕,我在努力做。”
“阿瑟,不必那麼累,我知曉你的心意。你口中的大周隻有短暫的時間,如今的大周四十餘年,我很滿足了。”
“明禕。”她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些什麼。那人跨過門檻,朝她走來,在躺椅前停下,狂風呼嘯而來,掀起龍袍衣袂,長發高高揚起,一如既往的美麗。
她說:“明禕,我有一個秘密,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可你堅持我荒唐的想法多年。在這裡提男女平等,你竟從沒笑話過我。”
那人笑了,“因為我喜歡你。”
“是嗎?我也喜歡你。”她舒心地笑了,躺下,朝那人招招手,“一起躺下,休息片刻。”
那人沒有動,反而說:“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活得不高興。”
她睜開眼睛,眸色銳利,“你再說一遍?”
“不說了。”那人寵溺的搖搖腦袋。
她說:“這裡有你的氣味。”
一道驚雷劃過,太皇太後驀地坐了起來,眼角滑過淚痕,女官上前詢問,“太皇太後,您怎麼了?”
她隻見太皇太後木然抬手,指尖滑過眼角,拂落一滴淚水。太皇太後低眸看著指尖上晶瑩的淚水,自己哭了……
明禕死,她沒有哭。
簡單一個夢就哭了。她歎道:“我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裴琛,莫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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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劃破上空,很快,大雨傾盆,一隊人馬至鄭州,城門打開,輕騎進城。
紅衣女孩下馬,渾身濕透,青莞立即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朝她嘴邊塞了一顆藥丸,“吃了,不然我難以保證你會不會發病。”
裴琛輕笑,苟且偷生的滋味不好受。她吃了藥,白延從營中衝了出來,臉上多了一道疤痕,整個人瘦了一圈,見到裴琛後驀地就哭出了聲。
眾人被她逗笑了,裴琛先進軍帳,與他說道:“如今,我不是裴琛了,我是裴熙。”
“名字變了罷了。大兄弟,你怎麼過來了?你不知曉裴銘有多狡猾,我們想睡覺,他就來打。我們想打,他又不打了,日夜不寧,各處偷襲。”
“裴銘的陣法很奇怪,我始終無法破陣,你來了,你試試。”
說罷,白延咧嘴笑了,習慣性拍著裴琛的肩膀,“你不知曉我們這場仗多難打,要不是人多,壓根守不住。”
朝廷派了兩波援軍,主帥站亡,他命大,還活著,肯定托大兄弟的福氣。
白延大笑,營帳內的將軍們都鬆了口氣,朝著裴琛齊齊見禮,高呼見過裴統領。
裴琛頷首,坐在主座上,“不必驚慌,我等是先鋒,陛下親征,隨後便到。”
“陛下親征?”白延傻眼了,溧陽公主登基為帝,怎麼還往這麼危險的地方跑。
眾人麵露興奮,站在一起都笑了,這時,有人衝了進來,一襲銀色鎧甲的七公主小跑著進來,瞧見裴琛,眉開眼笑,識趣地喊了一聲裴統領。
“七公主,我們一道開城門迎戰,如何?”裴琛站起身,很鎮定,笑意中帶著幾分安撫。
七公主傻眼了,“我可以嗎?”
“自然可以,你敢去嗎?”
“敢去,孤乃大周長公主,豈有不敢之理。”七公主大聲呼喊,底氣十足,麵色帶了幾分自豪。
大周長公主……裴琛咬緊了牙齒,前一世,這句話響徹京城。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對,你是大周長公主,豈可被賊寇小覷,我們一道出城殺出去。”
“好。”七公主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興奮,整個人就快要飛起來了。
裴琛笑意苦澀,旋即領著人出城,敵軍攻城,她立即叫人開了城門,自己與七公主策馬出城。
城門大可,敵軍反而退了出去,退出去的時候陣法保持得很完美,沒有絲毫的錯亂。
兩人策馬出城,雷鳴陣陣,雨停了下來。七公主小眼瞪得很大,雙手緊拽著韁繩,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至敵軍陣前,她停下,裴銘同樣也策馬走出,身後跟隨十多名穿著鎧甲的男子。有幾人相貌熟悉,有幾人是陌生的麵孔,一一打量後,她與七公主說道:“你去挑戰,記住,自己不可亂了針腳,我就在這裡,隨時救你回來。記住,裴銘出手,你必須掉頭回來,不可戀戰。”
七公主乖巧地應聲,白延此時衝了過來,臉上的刀疤瞧著莫名害怕,他覷著對方,嘀咕一句:“這是要送死嗎?”
裴琛沒答話,對方一人衝了出來,嫩白小臉,她凝神去看,七公主說道:“那人長得真好看。”
裴琛:“……”戰場呢。
她扶額歎氣,對方衝了過來,與七公主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同樣也在覷著七公主,“你是誰?”
七公主凝著對方的麵容,嘿嘿一笑,與裴琛笑說:“您看過戰場上得美人的話本子嗎?”
“看過。”裴琛點點頭。
七公主嘿嘿一笑,戰場上聲音嘈雜,說話聲音很雜,不時傳來幾句幾聲。
七公主握緊腰間的佩刀,凝著對方,又看了眼裴琛,擰眉說道:“你是女孩,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