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一晃間,裴熙拔腿就跑了,落荒而逃。
溧陽失笑,忍不住什麼?她懶得深思,小孩子的想法過於簡單了。她望著窗外的景,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雙耳,悠悠一笑。
她知曉她忍不住什麼。但是,不可言說。
溧陽慣來果決,又重活一世,看儘人間事,小兒女的歡喜已然不再那麼重要。
她要的是什麼?
決定百姓生死、亦可讓百姓安居樂業的位置。
裴熙走了,她複又躺下,時光靜謐,這一刻,她享受著重活一世的歡愉,也享受著先知先覺的快慰。
前世裡裴銘並未回京。
這一世,是她逼著他回京。
唯有令裴銘回京,她才有機會渾水摸魚。
她閉上眼睛,歡愉與快慰讓她很快睡了過去。
晚飯時分,裴熙耷拉著腦袋又過來了,規矩地換了一聲斜襟如意蓮花裙,整個人蹁躚俏麗,讓人眼前一亮。
溧陽驚詫,“穿得這麼好看做什麼?”
“給你看。”裴熙笑吟吟地坐下來,拿起麵前的筷子夾起魚肉咬了一口,溧陽望著她,眼眸幽深,須臾後,湧現笑意。
裴熙說道:“殿下,您今日不忙嗎?”
“不忙,接下來幾日都不忙了,但我出不得府邸。”溧陽語氣失落,“若是能出去,陪你出去玩玩也好,可惜了。”
話說三分,裴熙知全意,登時就放下了筷子,焦急道:“陛下罰你了?”
“算是,這幾日你要好好當差,記得回家,倘若有人跟著你,你不必在意。有人殺你,不必心慈手軟。”溧陽輕聲囑咐,想起前世裡裴熙出神入化的槍.法,自己著實不用擔心,就算對上逆賊裴銘,裴熙也不會吃虧。
裴熙擔心,追問:“怎麼就罰你了。”
“她想罰就罰,何必想那麼多,我正好得幾日輕鬆,你莫要問了,問得我頭疼。”溧陽挑了一顆肉丸,想都沒想直接塞進她的嘴裡,“吃肉,多長肉。”
裴熙哼了一聲,“你就曉得欺負我,旁人欺負你的時候,你都不曉得反抗,若是我,早就用拳頭砸過去了。”
“康樂郡主英勇。”溧陽認真地誇讚。
裴熙還是不高興,“你嘲諷我。”
溧陽不說話了,口乾舌燥,端起湯碗抿了口,裴熙立即湊到她的麵前,凝著她的眼睛,“殿下,您不覺得委屈嗎?”
當今聖上年幼登基,是殿下當年力挽狂瀾,輔助聖上,如今,聖上親政,卸磨殺驢。
裴熙憤恨不平,溧陽神色輕鬆,“委屈什麼?你若與其他人糾纏不清,孤才覺得委屈呢。”
“您為何委屈?”裴熙不明白,“我又與誰糾纏不清?”
“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了。”溧陽的態度模棱兩可。
裴熙咬著筷子,下一息,被溧陽敲了腦門,“多大了,及笄的小姑娘還咬筷子?”
“不咬了、不咬了,您高興就成,您想吃什麼,我明日給您去買,好不好。”裴熙抱著腦袋,天真地笑了笑。
溧陽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翌日,裴熙照常出門,溧陽破天荒地沒起,臨出門前,裴熙走到溧陽的臥房外請安。婢女將她迎了進去,隔著一道屏風說話不方便,她朝裡走去。
屋內香氣繚繞,錦帳低垂,婢女們都在屋外伺候。她聞著香味小心翼翼地靠近,慢慢地放輕腳步,快要靠近的時候,錦帳內伸出一雙手,瑩白如玉,黯淡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白。
一瞬間,裴熙感覺喉嚨被人掐住,緊張得發不出聲音。
玉手輕挑錦帳,露出溧陽懶怠的眉眼,她瞧向裴熙:“你要出門了嗎?”
裴熙點點頭,目光落在錦帳的那雙手上,心如擂鼓,而溧陽姿態懶散,慢悠悠地放錦帳,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隔著錦帳,溧陽輕聲細語地囑咐,與昨夜的話相似,裴熙渾渾噩噩,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腦子裡亂成一團麻。
她屏住呼吸,不知該說些什麼。溧陽說了一番,這才放她離開,去沒有再度掀開錦帳。
裴熙有些失望,望著那道錦簾,不由自主地伸手,指尖觸碰到錦帳上繁瑣的紋路,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想見一見殿下,僅此而已,沒有貪戀,沒有不規矩的行為。
眼睛看看罷了。
裴熙捏住了錦帳一邊,耳畔傳來了輕緩的呼吸聲,是殿下的。
“你怎麼還不走?”
裴熙驀地鬆開錦帳,腿腳打顫,自己瞬間潰不成軍。她後退兩步,臉紅心跳加快,她不知自己怎麼了,卻又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她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
錦帳低垂,遮住春光。裴熙被催了兩遍,默默轉身離開。
走出殿下臥房,她恍若見到了光明,可光明讓她無法高興,她喜歡黑暗中掙紮竊喜的滋味。
臥房內的溧陽在裴熙離開後不久便起身,她平日裡忙,沒時間打扮自己,如今有空閒,親自挑了幾套衣襟,又選了合適的發飾。稍作打扮後,她去梨園裡賞花。
坐下片刻,皇甫儀邁著緊張的步伐跑來,“殿下、殿下。”
溧陽托腮看著下屬慌張的麵容,“裴熙又惹禍了?”
“惹禍了,打了人。”皇甫儀點點頭,“郡主性子急切,見不得欺負良善的事情,遇見一姑娘被人欺負,直接下馬去教訓對方,兩人打了起來,不知怎地,那人就突然死了。”
“分明就是衝著她來的,將人帶回來,封住府門,不準任何人進來,哪怕陛下聖旨至,也不必理會。”溧陽哀歎一聲,“孤想做良臣。”
皇甫儀品了品殿下的話,又聯想殿下近日所為,眉眼一顫。溧陽淡笑,抬手扶了扶發上的步搖,“快去將人找回來,再讓人去刑部去看看屍體,速度要快些,晚些,她就回不來了。”
“我這就去。”皇甫儀顧不得腦海裡剛生根發芽的念頭,解決眼下難事才是最重要的。
梨園裡漾起一陣茶香,茶水咕嘟作響,無人去沏茶,溧陽就這麼看著茶水沸騰後冒出的水泡,隨手丟了塊石子進去。
這壺好茶就這麼廢了。
但她不覺得可惜,茶水沒了,還可以再沏,機會錯失就浪費了。
她輕輕地笑了。
半個時辰後,裴熙一臉懊惱地小步走近,溧陽親自沏茶,沒等她開口就先安慰:“害怕了?”
“嗯。我給您惹禍了。”裴熙耷拉著腦袋,站在桌旁,坐都不敢坐了。
溧陽搖首,“害怕就去練練槍.法,孤給你解決。”
“那人身子不差,我沒怎麼用力。”裴熙懊惱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他好像是故意的,故意在我去巡防營的路上尋事,讓我生氣動手,可是他都死了,有什麼好處呢。”
“能看出來自己上當了,腦子也不笨。這些事情不需你思考的,回去先洗澡,再好好睡一覺,再去練槍。”溧陽顯然不在意這麼一樁子事,但小小姑娘心思害怕,她還要安慰一番。
裴熙自知自己闖禍了,也不說什麼,乖巧地點頭應下。
溧陽看著沏好的茶,微微一笑。
須臾好,去刑部的人回來了,刑部衙門不準他們插手,彆說是看屍體,都不讓他們進去。
“不讓進就算了,燒了刑部。”溧陽懶洋洋地吩咐一句,“趁著大火,將屍體偷出來,再從死牢裡找出一個身形相似的人補上,你明白嗎?”
打死普通百姓和死牢裡的犯人,區彆不小,且死牢裡的犯人是怎麼出去的,到時候刑部自己張嘴也說不清。
下屬立即明白,轉身去辦事了。
梨園裡再度隻剩下溧陽一人。
茶水已涼,不能再喝。
起身回到臥房之際,宮裡來人,被堵在門外,吵著要見康樂郡主。
長公主府配五百府兵,前後門都有人看著,門一關,幾位內侍壓根進不來。
內侍叫門叫了半天,無奈回宮複命。
一個時辰後,禁衛軍包圍長公主府,蠻狠地叫門,府兵不予回應。
兩邊對峙許久,刑部失火,驚動各部,溧陽依舊不出門見客,反而拉著練槍的裴熙的下棋。
裴熙哭喪著臉,“我這個棋藝,不配與您過招。”
溧陽將棋簍遞給她,“無妨,孤想打發時間,看著你哭。”
裴熙:“……”殿下變壞了。
裴熙哭唧唧地落子,門外叫聲暄天,吵得隔壁都打開門查探情況,皇甫儀站在門後,聽著喊門聲,心中憂愁得厲害。
再鬨下去,殿下謀逆的罪名就扣上腦袋了。
直至天黑,裴熙被殺得片甲不留,門口的禁衛軍突然撤了,周遭一片寧靜,靜悄悄的。
裴熙坐不住了,想要出門去看看,溧陽睨她一眼:“坐不住了?”
“他們怎麼走了?”裴熙坐立不安。
“想走就走,孤又不會留他們吃晚飯。”溧陽丟了棋子,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頸,“回去睡覺,明日去巡防營時彆逞能了。”
“沒事了嗎?”裴熙處於雲裡霧裡,“怎麼就沒事了?”
“孤累了。”溧陽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