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2 / 2)

“你才幾歲,就學這些。”賈璉一聽,便知是喝花酒去了,便叫了幾個丫頭來,讓她們扶著賈琮回去睡覺,莫要擾著林妹妹。

賈琮直到次日上船還暈暈乎乎的,在船頭吹了半日風,才敢到林黛玉屋子裡說話。林黛玉隻管背轉著身,看著岸邊浣洗衣服的村婦們出神,旁邊的菜畦裡,也是女人們在鋤地。

“人常說,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又道,男兒當門戶,落地自生神。假令女兒都讀書識字,未必不敵須眉男子,何故要比他們矮一截呢?”林黛玉夜遊秦淮,也隻能在船艙裡往外看一眼,可賈琮卻能名正言順地去花船,這世上有名山大川,光是隻言片語,就讓人神往不已。明珠,晴雯,玉簪兒她們能跟著出門一趟,便樂得忘乎所以,可隻要生作男兒,便可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為何生作女孩兒,便要囿於這方寸之地?

從前和寶玉好,但寶玉出門去,她便隻能等在屋子裡,等他回來了,兩個人再說話。林黛玉從前不覺得,隻道是各行其是。可賈琮原本就是她自己,為何她要規規矩矩,在家從父從舅,出嫁從夫,一輩子受人擺布,而賈琮就可以科舉揚名?才十二歲的年紀,眾人就得尊他一聲老爺。

“林姐姐……不,你即是我,我便是你,我在鄉試拔得頭籌,不就說明你我原比他們強麼?”賈琮挨著林黛玉坐下,“說實話,由奢入儉難,我雖在琮表弟身上兩年不到,但再也不想作閨閣女兒了。”

賈琮說著苦笑,女孩兒在閨閣時,隻怕是最愜意自在的時光了,他尚且不能忍受,何況日後還要婚嫁,不但要服侍長輩夫主,隻能聽命於人,諸事不得自專,還要受生育之苦,哪個女人生孩子時不備棺材的?就算能僥幸熬過這些,如果子孫不成器,再或是胡作非為,他也難獨善其身。

“看江岸上的那些女人,什麼活計都是她們作的,可她們也不過是男人們的財物而已。昨日我和璉二哥哥說,我拿銀子買了香菱,讓薛大傻子再買一個好的去。”林黛玉想起賈璉當時就氣笑了,不由也莞爾一笑,“我也是糊塗了,我拿銀子買人,我和她們又何嘗不是一樣?我,連同我們家的銀子,不都到了你們家?銀子添了園子,我成親了還要服侍你們家的人。”

賈琮聽到這裡,忙道,“什麼我們家,你們家的。難道你也和俗人一樣,隻看皮囊不成?我和你原是一心,難道換了個身子,我就不是我了麼?”

“我隻見你自在逍遙,哪裡還記得你我原是一個人呢?”林黛玉聽了後冷笑,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何這般涇渭分明?她就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家裡的姐妹丫頭們說話。而賈琮就能瀟灑恣意,今日和宋公子出去喝酒,明日又一群人作詩。等將來各自婚嫁,她就得賢惠大度,而賈琮他們現在就一屋子的老婆丫頭。

賈琮正要解釋,便見晴雯和紫鵑,還有玉簪兒她們從外麵進來,便隻得住口不說了,紫鵑倒了茶來,晴雯見船上風大,取了一件衣裳給林黛玉披上。

“多謝你。”

姑娘這是什麼話?晴雯聽了後頗為詫異,她們這些做丫頭的,不就是專門服侍主子的麼,哪有給主子遞茶倒水,還能得一聲謝的。

賈琮卻知道,林黛玉這是說給他聽的,連個丫頭都不如呢,不由在心裡暗歎了一聲。

紫鵑給晴雯使了個眼色,晴雯便明白過來了,等賈琮出去後,笑著勸林黛玉道,“姑娘是為三爺昨夜醉酒麼,等往後當了官,少不得要應酬,若是姑娘回回生氣,豈不是要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咱們家的爺們,哪個不是這樣?”

晴雯心想,璉二爺在金陵這些日子,可沒少去秦淮河的花船上胡鬨,就是整夜不回來也是有的。璉二爺和璉二奶奶,新婚時可是蜜裡調油,如今不也整日拈花惹草的,璉二奶奶若是成日計較這些,哪裡還有空管家呢?還有東府裡的爺們,隻有門上那兩個石獅子是乾淨的。“且不說珍大爺和璉二爺他們,就說我們寶二爺,不也常和薛大爺他們出去喝酒取樂麼?有一回作夢,還讓什麼雲兒給他唱曲呢,還有一回,聽見他竟把襲人的汗巾子,給一個戲子係褲子去了。”

“難道就是忠順王爺的那個戲子?怪不得你們老爺要打他。”玉簪兒聽了後猜測道,一時又想起金釧兒來,“我雖沒和金釧兒姐姐說過話,但也在我們太太屋子裡見過她,好好的一個女孩兒,說投井就投井了,必定是有天大的冤屈。你們太太又是吃齋念佛的慈悲人,聽說寬柔待下從不苛責的,若不是寶二爺衝撞了她,一個好端端的人,為什麼要投井呢?”

玉簪兒借機問道,眾人都說寶玉好,金釧兒死了,晴雯姐姐哭了兩三日,可也不願說寶二爺一句重話,她心裡便不服,難不成金釧兒姐姐是瘋魔了,被趕出去後,還到處玩,所以失腳掉井裡去了?“聽說你們寶二爺都這麼大了,還愛吃丫頭們嘴上的胭脂,難道你們就由著他?”

一個十三四歲的公子,還追著丫頭們,要嘴上的胭脂吃,若是個呆子傻子,倒也沒什麼說的。可寶二爺又是會作詩,又是會喝酒的,看著也不呆不傻的。

晴雯聽到這裡,欲要反駁,卻又想起舊年,寶玉還猴在鴛鴦身上,更何況如今可有比吃胭脂更出格的事情了,遂冷笑著和玉簪兒道,“你還顧得上操心我們寶二爺,隻怕這次回去,你們三爺屋子裡,比我們還要熱鬨呢。”

寶二爺和三爺這麼大的時候,就和襲人兩個裝神弄鬼了,後來和碧痕,麝月她們也不清不楚的,雖說老太太把她們給了寶玉,就是留著將來作屋裡人的,可這麼不清不楚,沒名沒分的又算作什麼!玉簪兒現在瞧熱鬨,等回去可就有的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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