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記憶力很好,自然知道自己的藥的名字。
那一刻,這隻怪物停頓了好一會兒。
他拍了拍小貓的背,一直到她不再夢裡念念叨叨,沉沉睡去。
……
誠如陳生所想的那樣,人魚和祝延有很大的區彆。
人魚的思維模式是很獸類的。他不會和祝延一樣去博弈、權衡,就算是有了過去的記憶,除了在和小貓鬥智鬥勇上很有心機外,人魚不會把心機浪費在其他人的身上。
對於冰冷的凶獸而言,他要保護自己的巢穴和伴侶、還有自己的領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至於敵人,談判、協商都是不存在的,隻有毫不留情地拖進深海裡絞殺一個選擇。
於是,這條街道裡,漸漸就有人發現。
每到深夜的兩點,一個高大的黑影就會消失在莊園的門口。
一直到了淩晨五點左右的時候,怪物才會再次出現在寂靜的街道。伴隨著滴答滴答的聲音。
於是熬夜的人們都會屏息凝神,不敢發出半點的聲音。
一直到影子消失在了路燈下。
怪物消失的那座莊園裡,每天六點都會準時響起來洗澡的聲音。
舒棠想要短時間內讀懂老院士的所有論文,搞清楚所有的藥劑,所以都起得很早,每次她起來人魚都在洗澡,但是舒棠隻以為是燕市的天太乾燥了,早上抹麵霜的時候都會把那隻高大怪物給按住,非要往他的臉上抹。
順便還會揉一下人魚的臉。
人魚當然知道她的小心機,但是每次舒棠抹完了,他都會掐回去,逼迫舒棠發出“嘎”的小黃鴨叫。
這種早晨的小遊戲,他們兩個都樂此不疲。
一直到某天夜裡,舒棠夜裡做了噩夢,夢見了人魚在她的魚缸裡被毒死了,她在夢裡急得團團轉。
一睜眼,舒棠一轉頭,發現人魚不在。她睡蒙了,穿著鞋到處去找魚缸,找了半天才想起來,剛剛好像是在做夢。
舒棠回過神來,發現人魚在家裡留了藍色的小光點,這是他們的一個小暗號,表示他的精神體就在旁邊。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看著藍色的小光點,因為那個夢還有點心有餘悸。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之後,她在地毯上睡著了。
等到舒棠醒過來的時候,是被洗澡的聲音吵醒的。她看了看身上蓋著的外套,知道是人魚回來了。
舒棠本來想要問人魚去乾什麼了,但是她在空氣裡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舒棠愣了一下。
舒棠已經可以分辨人魚的氣味了,她知道那不是人魚的血。
那一瞬間,舒棠抱著外套想了很多。
但是最終,她還是起來,打開了窗戶去散散味道,然後打開了空調除味的功能。她在收拾垃圾桶的時候,看見了裡麵人魚昨天的上衣上燒灼的彈孔。
她收拾完了,若無其事地去擁抱了剛剛洗完澡出來,長發還是濕潤的人魚。
人魚低頭朝著她嘶了嘶的時候,舒棠差點有點想要對他說:
我們回南島市,好不好?
她知道小陳被軟禁的事,她在人魚的衣服上找到了彈孔,她知道在汙染區的時候小陳他們差點全軍覆沒。
她有點害怕。
……
這一天後,舒棠夜裡等了人魚幾次,人魚也發現了。於是每天早上都會帶不同的早餐回來。
但是這天,舒棠下樓的時候,沒有等到人魚回來,她看見了一個老熟人,老吳。
老吳對她說,昨天夜裡小陳去找元勳了,他們有點事情,讓舒棠今天不要去研究院了,元勳大概下午四點的時候就會回來。
舒棠聞言,看了看窗外,想要翻開冰箱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招待老吳,發現見底後,她就決定和老吳一起去一趟超市。
他們的莊園在街道的拐角處,那條路的儘頭隻有一戶。因為開滿了藍玫瑰,本來,經常有成群結隊來摘花的小孩子來那座莊園,但是最近他們不來了,就顯得有點冷清。
小孩子們也遠遠地離開了那座藍色玫瑰包圍的莊園。
舒棠其實聽見了很多的傳聞,偶爾她從莊園裡出來的時候,經常看見路人匆匆地離去;就連在研究院內,各種奇怪的眼神也如影隨行。偶爾舒棠在研究院的護士台翻報紙,就會看見上麵某某政要離奇死亡的消息。
現在那報紙還在舒棠的籃子裡沒拿出來。
舒棠走近附近的小超市,就聽見了他們討論最近的“雨夜屠夫”的傳言。
人們發出了驚呼,交頭接耳地討論那個可怕的怪物。
當時老吳有點擔心地看了舒棠一眼,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因為人魚不吃飯,也不喜歡吃蔬菜和麵食,他們買了不少金槍魚。最後都是老吳開車運回來的。
告彆了老吳後,舒棠打算把花園角落裡的水池給清理乾淨,這樣人魚就可以在水池裡待著。
舒棠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人魚甩魚尾了。而且這裡的天氣乾燥得她有點擔心人魚會脫水。
她這樣一邊打掃落葉、花瓣,一邊清洗,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但是她一直等到了晚上的五點鐘,人魚都沒有回來。
舒棠已經洗乾淨了池子,那時候正在往池子裡放水,她坐在了岸邊一邊等水放慢一邊給小陳打電話,但是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打不通。
看著那麼小的一個池子,她開始懷念起來了在禁地裡的那片大海。
那一瞬間,舒棠有種想要大哭的衝動。
她不敢想象要是人魚回不來了怎麼辦。
她甚至有點後悔來到了這座城市。
這裡又乾燥、沒有魚吃,她還要天天擔心人魚回不來家。
她想要和人魚回家,回到那片大海裡,那裡沒有人可以傷害小玫瑰,也沒有人可以把他們分開。
……
那個時候,人魚其實已經回來了。之所以沒有出現,是因為身上還有血,人魚正在麵無表情地處理身上的血跡。
但是這個時候,人魚聽見了很細微的抽泣聲。
人魚立馬就意識到是她的聲音,朝著舒棠的方向前進。
然而,人魚才來到了那片花叢,就看見了地上掉落的報紙。
這隻在外麵凶狠無比的怪物頓時有點不知所措。其實這隻怪物根本沒有想要讓舒棠知道,因為這隻怪物很清楚,這會暴露自己凶殘、冷血的一麵,而且他不願意嚇到她。
但是此時,人魚竟也不知道要如何辯解。
因為上麵寫的就是事實。
人魚在不遠處沉默了一會兒後,隻好按照老辦法,先出去買了一個冰淇淋,笨拙地遞給了舒棠。
怪物想要告訴小貓,他沒有報紙上說的那麼壞、但是張嘴發現自己好像找不到有力的論據證明,隻能發出:“不壞。假的。”
這麼蒼白的辯解。
但是看到了人魚的那一刻,她卻直接撲過來抱住了他。
人魚小心翼翼地低頭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是這個反應。
舒棠緊緊抱著他。
好一會兒後。
在人魚想要說些什麼時候,他聽見了舒棠悶悶的聲音:“小玫瑰,我想家了。”
人魚知道——她說的家是他們在海邊的巢穴。
人魚於是安靜了下來,輕輕順著她的長發,把她摟在了懷裡。
他們都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家,那就是前功儘棄。
人魚找不到彆的話哄她,於是,他對著她低聲說:
“你乖。”
舒棠把腦袋埋在了他身上。
好像真的變成了一隻被安慰的小貓。
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
他們在水池邊坐了下來。
人魚似乎有話要問她,遲疑了一會兒,叫了一聲“棠。”
舒棠順著人魚的視線,看見了旁邊的報紙。
她怎麼會生氣呢?她隻是擔心他回不來家。
一直以來,人魚都在她的麵前藏起自己的爪牙、遮掩自己凶殘的本性,但是這種隱藏並不是快樂的,因為人魚害怕有一天她發現後會離開自己。就像是一種甜蜜下的隱患。
但是舒棠移開了視線,轉頭對人魚說:“小玫瑰,如果你是壞人,那我就是你的同謀。”
她的眼神清澈又堅定。
舒棠不是一瞬間就變成了鐵石心腸,而是那些惻隱之心,在藥物和人魚身上的彈孔麵前不值一提。舒棠很清楚,要是人魚不去做這些事,不僅是她,還有她在南島市的父母都會很慘。
她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事情去指責保護自己的愛人呢?
怪物那顆敏感而尖銳的內心,就這樣被小貓的眼神融化。
但是,怪物並沒有忘記小貓剛剛的害怕,有點擔心地在水池邊甩甩魚尾,堅定地遞過來那支冰淇淋。
——仿佛隻要吃了冰淇淋,她就會被哄好了、不再害怕了。
人魚有點小心翼翼看著她的樣子,甚至有點笨拙。
其實人魚不管學什麼都很快,現如今,已經沒人會把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當做是笨蛋了,從前祝延的某些冷漠的氣質也回到了人魚的的身上。
但是舒棠發現,不管人魚恢複了多少、想起來了多少,隻要麵對她,人魚就變成了一開始的笨手笨腳、手足無措的樣子。
偏偏她覺得這樣很可愛。
於是她看了看那支冰淇淋,湊過去,突然間吻了人魚的鼻尖。人魚下意識地往後退,於是他們倆就跌進了那池子裡。
池水裡全是花瓣。
舒棠在水池裡狗刨式地撲騰了一會兒才浮起來。
人魚一開始還有點緊張她,但是發現舒棠真的好了之後,他戳了戳小貓的臉,詢問她現在還難受麼?
舒棠伸手,潑了人魚一尾巴的水。
人魚沉默了一會兒,直接紮進了水池裡,舒棠想要跑,但是人魚的魚尾已經絲滑地一甩,她就被那隻凶獸從水裡直接抱了出來。
她整個人跌進了人魚冰冷的懷抱裡。
舒棠大喊“救命”,人魚作勢要咬住她的脖子——
一個猙獰、一個裝模作樣。
但是他們對上了彼此的視線的時候,都看見了在對方眼中的自己。
花瓣漂浮在池子裡,傍晚的夕陽透過樹影,變得斑駁而美麗。
舒棠發現人魚的眼睛在陽光下恢複成了那種濃鬱的藍色。
像是最深處的大海。
她控製不住地吻住了他的眼皮,她說:
“小玫瑰,你的眼睛好漂亮。”
人魚覺得有點癢。
因為兩個人姿勢的緣故,她幾乎就摟住了人魚,肌膚相貼。
她的體溫清晰地傳遞給他。
人魚發出了低低的喘/息聲,試圖告誡小貓不要折磨他。
但是光是就這樣在藍玫瑰盛開的池水中相擁,就像是一件無比旖旎的事情。
他們肌膚相貼,從未有一顆如同現在這樣清晰地感覺到彼此的心靈。
不知不覺間,她的額頭貼在了他的額頭上,鼻尖相抵。
野獸冰冷的呼吸和她的呼吸交纏。
水中人魚的魚尾輕輕搖擺,像是仲夏夜的旖旎夢境。他們的姿勢也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她在水中被人魚托住,發絲交纏。
情人在這個漸漸降臨的夏夜竊竊私語:
“小玫瑰,家裡好像有你以前的酒。”
人魚發出了一聲嘶,詢問她為什麼要喝酒?
舒棠小聲在他的耳邊說:“壯膽。”
於是她聽見了頭頂傳來了低沉好聽的笑聲,有種讓人耳膜發麻、心跳加速的感覺。
他們彼此試探地輕啄吻對方,很快就發絲交纏、難分你我。
仲夏夜的小夜曲從遠處傳來,夢境也就沉入了旖旎的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