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棠不想住在研究院。
這裡認識祝延的人太多了。僅僅是一個晚上出入詢問蘇院長的幾次, 一路上舒棠就聽見了無數竊竊私語,那些充滿畏懼、好奇的眼神, 還有惋惜的聲音, 都讓舒棠覺得很難入睡。
整整一夜,她都伸出手捂住人魚的耳朵。
其實沒什麼用,昏迷中的人魚能夠聽見很多的聲音。
十年前、十年後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但是舒棠的手一直在人魚耳朵上, 於是這一點點的不同,就像是一個小小錨點。讓人魚在這個本應很難熬的夜晚, 睡得很沉。
陳生是昨天半夜趕到的。他在門口守了一夜,舒棠大清早起來看見門口的小陳蹲著,還頂著老大一個黑眼圈, 被他嚇了一跳。
舒棠把陳生拉到了一邊問他怎麼現在才來, 陳生壓低了聲音說:“不瞞你,我前幾天被軟禁了,要不是你們昨天弄出了那麼大的動靜, 我恐怕人都出不來。”
舒棠一聽:“那現在呢?都放出來了麼?老吳呢?”
陳生聳聳肩:“都官複原職了, 彆擔心。”
舒棠心情很複雜, 她和陳生一起去買了早餐,也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感謝,就給他塞了好幾個大包子。陳生哭笑不得。
回到研究院醫院的住院大樓。
舒棠問:“小陳,你知道小玫瑰從前住在哪裡麼?治病要好久, 我們不想一直在醫院裡住。”
陳生愣了一下, 大首領的房產自然也是有的,在研究院就有一座。陳生也是剛剛被放出來的, 一時間沒想到這一茬,於是和舒棠說了一聲,就匆匆地去取鑰匙了。
等到她揣著早餐回來的時候, 人魚已經醒過來了。
舒棠若無其事地和人魚分了包子和豆漿,並沒有提起昨天的混亂,而是問道:“我們不在這裡住,回你以前的家好不好?”
人魚無所謂住在哪裡,如果是舒棠喜歡,他們倆掛屋頂上人魚也不介意。
於是靠在病床上啃包子的人魚點了點頭,就是皺著眉頭,看上去很不喜歡吃燕市的包子。
——他們從前的早餐都是吃魚片粥的。
舒棠就說:“等到回到家,我們再去買魚。”
……
人魚和舒棠離開了研究院,他們兩個人順著路線圖找到了那座莊園。
因為祝延後期的病漸漸嚴重,需要治療師隨時去查看病情,所以住所離研究院不過兩條街的距離。
十年前病情嚴重後,祝延就把自己關了起來。於是這座莊園外豎起來了高高的警戒線和高大的鐵圍欄。時間過去了很多年,於是那圍欄上麵全都爬滿了野蠻生長的藍色玫瑰。
舒棠打開了門鎖,推門進去,看見了一片荒草叢生的花園。
她的身後,高大的人魚腳步停頓了片刻。
隔了十年的時光重新看著這座“家”,人魚看見了那扇臟兮兮的落地窗、看見了牆上恐怖的抓痕、看見了破碎的鏡子。很多的畫麵就如同閃回一樣出現。
人魚看見了一個高大、蒼白的怪物,靠在這座舊居的角落,發出了尖銳的嘶聲,痛苦地忍受著變異的痛苦。他極為討厭自己長出來的鰭、還有魚尾,但是那些變異的器官堅硬無比,完全不可能消失。
過去的祝延,就是這樣,厭惡著自己的變化。他無法接受變異成為一個怪物的自己,幾乎被濃重的自厭吞沒。
人魚能夠感受到那時的痛苦,但是很快,這些畫麵都消失了——
因為舒棠出現在了畫麵裡。
就像是一副昏黃的老電影裡,跳出來了一個色彩明豔的小人。
她擼起了袖子,舉著抹布喊:“小玫瑰,快來幫忙呀!”
於是,世界重新變回了五顏六色、熱熱鬨鬨。
……
這座莊園很大,前後兩個大花園,一共有三層。
工程量非常大,舒棠於是把主意打到了人魚的精神體上。
舒棠:
“小玫瑰,你的精神體那麼厲害,一定可以同時操控三個吸塵器的吧?”
而且舒棠想起來了在玻璃窗上寫字的功能——那擦玻璃一定很行。
人魚裝作沒有聽見。
舒棠立馬說:“哎呀,好累呀,要是有人可以幫我用吸塵器,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英明神武的魚了。”
人魚不說話,但是低下頭,湊了過來。
舒棠第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和人魚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舒棠突然間福至心靈。
她湊過去在人魚的臉上親了一口。
於是人魚終於滿意了,起身終於願意動精神體了。
人魚的精神體很好用,至少承包了21扇大窗戶、還有整座莊園的吸塵器,還可以順手把雜草給拔了。
小貓則負責坐在掃拖一體機上麵,像是碰碰車一樣,在莊園的地麵上“哇哇哇”地飛來飛去。
等到快要撞到牆上的時候,就會立馬被人魚抓起來轉個方向。
……
陳生很細心,他叫了人去維修一下莊園的電器,想到了這裡十年沒有住人了,還去買回來了新的床單和被子。
然而,想要上樓去找元勳和舒棠的時候。
陳生就看見了無數扇的窗戶一起洗刷刷的靈異事件。那引起了很多人恐慌的龐然大物,正在擦玻璃。
陳生還以為自己見鬼了。
然而仰起頭,就看見了陽光中的露台上,高大的人魚正在低頭看著舒棠。
他們的影子被陽光暈成了一團。
他們似乎在一起收拾東西,低聲交談著,偶爾眼神撞在一起的時候,就會一起笑起來。
灰塵在陽光中都像是漂浮的小精靈。
陳生於是沒有帶著人上去打擾他們,而是帶著人悄悄地進了一樓,收拾好後,快速地離開了。
陳生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大首領時候的樣子,那是一個壓抑而冷淡的男人,給人的感覺很有距離感。
但是今天,陳生突然間覺得元勳變得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雖然是十年後,他已經不是生物意義上的“人類”了。
……
研究院街對麵,有一座神秘的大院子。
人們遠遠路過的時候,隻能看見那座院子裡荒草叢生。
過去十年裡,對於這座元勳的舊居,知情人都諱莫如深;對於不知情人而言,這座院子始終有著高高的圍牆、帶著武器的警衛員,像是塵封了一個秘密。
然而,就在七月的一個下午。
周圍的路人就看見了那座被塵封了十年的大院子,突然曬出來了一陽台的被子,在陽光下隨風招搖。
高大的圍欄上,還被舒棠放了一個大大的風車,風一吹,風車就呼啦啦地轉。
舒棠在洗衣機前麵往裡麵塞各種被單、枕套,還有祝延的舊衣服。她每掏出來一件就會在人魚身上比畫一下,人魚被她按在原地當模特,有點不滿地朝著她嘶。
舒棠非常震驚地發現:人魚竟然長個子了。
以至於那些高級定製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舒棠於是把舊衣服都打包放進了衣櫃的最深處,把陳生買回來的新衣服摘了吊牌去洗。
舒棠頂著沾了泡泡的臉湊過去要過去夠衣架,人魚卻以為她是在索吻,於是就從善如流地去親她的鼻尖。
舒棠很震驚:“那是洗衣粉的泡泡啊!”
這座莊園麵積挺大的,圍欄上、花壇裡都是藍玫瑰,隻是疏於打理顯得很荒蕪,有點像是個鬼屋。但是打掃完之後就煥然一新。
他們一點點清理完過去的灰塵,於是塵封的過去也就一起被打掃了個乾淨。
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舒棠點了四份烤魚的外賣,三份給人魚,一份給自己。
他們兩個在二樓的露台上吃晚飯,周圍全是曬出來的被單。
舒棠俯視著這片新的領地:“這裡真漂亮,我很喜歡。”
舒棠說:“前院可以種點葡萄,後院還有一個小水池,我們可以收拾好了去遊泳。書房有兩個,我們倆一人一個……”
因為過去的記憶,人魚並不喜歡這裡。但是在她的描述裡,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變得生動鮮活了起來。
貓貓宣布:“這是我們新的家了!”
於是,人魚決定喜歡這裡。
……
他們倆就睡二樓的主臥,那大床可以讓舒棠在上麵滾三圈然後被人魚接住。
這天夜裡,舒棠還在牆上掛上了一個手寫的倒計時的日曆。
一共寫了四十頁。
——蘇院長告訴她,人魚的痊愈大概需要四個療程,順利的話差不多就是一個半月的樣子。
於是舒棠就決定掛在了對麵,每度過一天的時間,她就會在上麵翻開一頁。
寫完之後,舒棠被人魚扛回了床上。人魚就像是在巴士底獄裡一樣用魚尾將她圈住,兩個人重新躺回了“LI”形。
神奇的是,人魚並沒有因為回到了這裡做噩夢。
大概是因為人魚不會像是祝延那樣厭惡自己的耳鰭和魚尾。現在的人魚認為自己的魚尾是很好的武器,而且舒棠很喜歡,每一天都要讚美人魚波光粼粼的魚尾、還有很好摸的耳鰭。人魚甚至還經常會甩魚尾吸引小貓的注意力。
他們兩個人在新家都睡得很好。
他們早上在院子裡吃早飯、看天氣預報,然後一起去附近的超市買食物。下午的時候就去研究院治療,如果快的話,夜裡的時候,就在家裡打開投影看一部電影;但是也經常有很慢的時候,可能要到十一二點才能回家。
但是饒是如此,他們仍然不會在研究院住院,每次都會堅持回到自己的小家裡。
治療的事情十分枯燥,如同日複一日的鐘擺;
但是在治療之外,卻並沒有那麼平靜。
一開始在燕市住下的時候,舒棠很不適應這裡的氣候。她夜裡總要爬起來喝水,比人魚還像是一條失水的魚。她的保濕噴霧噴了自己噴人魚,每天早上都要抓住人魚一頓滋。反倒是人魚也許是進化了、也許是祝延從前就住在這裡,適應得比較良好——除了每天夜裡都要在浴缸裡泡很長時間。
然而,這些生活的瑣碎,也不過是生活裡的小插曲。
舒棠從得知小陳被軟禁過之後,就意識到了他們並不是到了燕市就安全了。所以她基本上白天出門都不會和人魚分開。
舒棠以為隻要他們一直在一起,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但是在燕市住了幾天後,舒棠發現人魚開始不分場合地親她。
舒棠一開始以為燕市的空氣太乾燥了,人魚想要通過接吻的方式補充水分。
舒棠心想:為啥不喝水呢,這啥毛病啊。
但還是包容了人魚的新怪癖。
結果某一次,舒棠在接吻的時候睜開眼,看見了鏡子裡,他們有個人鬼鬼祟祟地跟著,緊接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進了樓梯間,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消失了。
下一秒,她的眼睛就被捂住了。
舒棠問人魚怎麼回事。
人魚低頭,告訴她:“接吻。窒息。幻覺。”
舒棠:“你是。不是。當。我傻。”
人魚沉思了片刻。
低下頭,和她接吻了一分三十秒,沒有換氣。
結束後,人魚問舒棠,是不是幻覺?
舒棠的確看見了幻覺。
——她看見她太奶了。
……
如果說幾個跟蹤的人還沒有那麼危險的話。
緊接著,舒棠在藥品當中發現了一瓶換過標簽的藥劑。
當時舒棠以為是過期了,但是她嗅到了味道有點不對,於是立馬把藥劑替換了下來,回去讓陳生查了一下。
回家的路上,舒棠在通訊器上看見陳生發過來的鑒定報告。
——那是一種成癮性極高的精神藥品。
那一刻,她的心跳加快,幾乎蹦出了嗓子眼。
在燕市的豔陽天當中,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天之後,舒棠在研究院拿走了一堆資料,她的睡前讀物就變成了各種論文。每天都要看到人魚提醒她吃飯為止。
就算是當初考試的時候,她沒有這麼認真、專心過。因為當初隻是關係著一場考試,而現在,關係著一條魚命。
舒棠此後決定,人魚的每一種藥劑她都必須親自過目。
人魚也沒有見過舒棠這麼用功讀書的樣子。一開始以為舒棠是為了考研,一直到人魚發現舒棠做夢都在念著幾個藥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