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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 田小苗就睡著了。
她畢竟是個小娃娃,瞌睡大。可自個兒睡小床,被窩裡不熱乎, 就蜷著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
孫梅英懷著心事兒, 合著眼怎麼都睡不著。
就摸黑掀開布簾子,在小床邊坐了一會兒。這些年都是摟著小苗睡, 一下分開了有點不習慣。可不習慣也不成啊, 早晚得適應。
孫梅英給小苗掖了掖被角, 就回到了床上。
夜裡降溫了,有點冷。
田小苗被凍醒了, 迷迷糊糊地想著:“我要睡大床,跟娘擠到一起。”
可想歸想,就是不想動彈,跟腦子不當家似的。就在這時, 她隱隱聽到牆那邊有點動靜, 像是無線電廣播。心說,大半夜的聽什麼廣播?
田小苗蜷著身子繼續睡。
可不曉得怎麼回事,就像耳鳴似的, 耳邊總有“嘀嘀嘀,嘀嘀嘀”的聲音。
這是發癔症呢?
田小苗怕自己魘住了,就掐掐手心,瞪大眼睛,努力清醒過來。
可這一清醒不當緊,還真得聽到了動靜。
是從牆那邊傳過來的,如果不是夜深人靜,還真不易察覺。田小苗下意識地把耳朵貼在牆上, 細細聆聽。
嘀嘀嘀聲沒有了,是無線電在播放音樂。
田小苗心說,果然是耳鳴,就蒙頭繼續睡。
可剛合上眼,就打了個激靈。
不對啊,大半夜的聽什麼廣播?除非是搞地下工作的。
田小苗不由得想到了後世看得那些諜戰片,不管是革命同誌還是刮民黨特務,都喜歡在半夜裡發電報、收聽無線電廣播。
可解放了,革命同誌用不著偷偷摸摸啊,除非是狗特務。
想到這個,田小苗嚇得渾身發抖。
她意識到睡夢中聽到的“嘀嘀嘀”聲不是耳鳴,而是發報聲。那無線電廣播是用來做掩護的,想蓋住發電報的聲音。可不曉得這堵牆是共振還是怎麼的,愣是被她聽到了。
這可咋辦?隔壁藏著一個狗特務,會不會佩戴著武器啊?
田小苗嚇得不敢動彈,生怕對方聽到什麼動靜。
可想著安全問題,又想下床瞅瞅。
門反鎖上了嗎?插銷梢上了嗎?她跟娘安全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無線電廣播停了,再也沒有細微響動了。
可田小苗還在發抖。
她不曉得隔壁是不是真有問題?如果有問題,那她跟娘的一舉一動早被察覺到了。想著有人盯著她們,就冷汗直冒。
這時候,田小苗才深刻地意識到環境複雜,危險隨處可見。而她來到滬上後,亂摸亂瞅亂動,膽子太大了,真要遇上壞人,怕命都保不住。
田小苗本來就是發散思維,一下展開了豐富的聯想。
她越想越害怕,可又不敢喊娘,怕隔壁聽見了。
她隻顧著害怕,忘了閣樓上有六個房間,至少住著四位同誌。真有特務闖入,大聲呼喊就會有人營救。
這一夜好難熬,田小苗又驚又嚇。
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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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孫梅英起了個大早。
她提著暖瓶去水房打開水。
上樓時,碰到一位穿中山裝的青年同誌下樓,就側身讓著。下樓的同誌客氣地點點頭,注意地看了一眼。
孫梅英跟人家頭一回照麵,也沒在意。
回到房間,拉開布簾子,光線透了過來。她看到小苗蒙頭睡著,被子鼓起來一個小包,就過來瞅瞅。
可一掀開被頭,就嚇了一跳。
小苗麵色蒼白,額頭滾燙,像是發燒了?
“小苗,醒醒!”孫梅英連聲喚道。
田小苗睜開眼睛,想噓一聲,做一個禁聲的動作。可渾身沒有力氣,連胳膊都抬不起來,就虛弱地咧咧嘴,喊了聲:“娘……”
“小苗,你生病了?”孫梅英很緊張。
“娘,小聲點……”
田小苗即便難受,依然保持著警惕。孫梅英不曉得緣故,以為小苗著涼了,就忙不迭去擰熱布子。
“小苗,來擦擦。”
孫梅英給小苗擦了手和臉。又兌了涼水,擰了一把布巾,覆在小苗的額頭上。
“小苗,燒退下去就好了。”
孫梅英倒了一碗開水,用小勺子喂小苗喝幾口。
她很後悔,昨晚摟著小苗睡,就沒事了。可現在小苗發熱,多難受啊?要是在老家,熬一碗薑湯喝下去,發發汗就好了。可這邊啥都沒有,不曉得怎麼才能消下去?
“小苗,一會兒你爹來了,咱去瞧大夫。”
孫梅英一邊寬慰著,一邊盼著大旺趕緊來。
田小苗清醒了點,覺得自己很沒用。
她做了一晚上噩夢,夢見隔壁的特務蹲在門口,用細釺子撬開門鎖,悄悄溜了進來。到了床前,特務掏出一把匕首,照著她紮了下去,還惡狠狠地說:“小包打聽,這就是聽壁角的下場。”
她想喊卻喊不出來。心說,完蛋了,死翹翹了。
這又驚又嚇,出了一身冷汗。結果,把自己搞出毛病來了。
可特務的事兒,田小苗不敢開口。娘是個大嗓門,一嚷嚷整棟樓都聽見了,千萬不能打草驚蛇啊。
過了一會兒,樓梯上響起了“咚咚”聲。
田大旺趕來了。
孫梅英剛想嚷嚷,就被小苗揪住了衣襟。
“娘,小聲點。”
“哦。”
孫梅英捂著嘴,壓低了嗓門:“大旺,小苗發燒了。”
田大旺一聽,趕緊摸摸小苗的額頭,很燙手。
“不行,得去醫務室。”
說著,用棉被裹著小苗,抱在懷裡。
田大旺和孫梅英“蹬蹬蹬”地下了樓,直奔醫務室。
到了那裡,衛生員給小苗量了體溫,說:“38度,打一針,吃點退燒藥就好了。”可退燒針(盤尼西林)很緊缺,隻有醫院才有,就先吃了一片退燒藥。
過了半個鐘頭,藥見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