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邁入四十的門檻了。她覺得自己還年輕,尤其是心態上,就像當年北上時,意氣風發。可過生日卻提醒著她,進入了一個成熟年齡段。
這時候,江黎明和林恪靜回國述職。
他聽到小苗回了滬上,黯然神傷。
過去的早就淡忘了。
可每次回到京城,想到小苗也在這座城市,就感到踏實。這些年駐紮在外,最思念的是祖國和家人,也包括小苗。
這種情感跟青春記憶聯係在了一起。
很多時候,他不會刻意提起,卻從不曾忘卻。
這跟恪靜的感情不同,他愛著恪靜,像妻子、妹妹,時刻掛在心上。他們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大部分時間在國內生活。這是出於安全考慮,不想孩子成為軟肋,成為要挾他們的借口。
這趟回來,他想把工作重心轉到國內。
恪靜說:“出去那麼多年,對孩子們關心不夠,得跟孩子們在一起……”
可組織上怎麼安排,還未確定。
他跟恪靜說:“一切服從上級指示,如果需要,我們將繼續奔赴前線……”
江立峰也希望孩子們留下來。
這麼多年,一直擔著心,怕在國外有個閃失。
他嘴上不說,可心裡何嘗安穩過?
林家也是這個意思,說:“該奮鬥的都奮鬥的,孩子們都四十出頭了,也該安頓下來了……”
國內情況很複雜,在外麵反而簡單一些。
這天,江立峰把黎明叫進書房,單獨談了談。
他退休了,可消息還很靈通。
“去年,柳冬生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得罪了一些人……”
江黎明猜測,跟小苗有關。
那種分析預測,一般人做不到,唯有田小苗有這種能力。這也間接地幫他的大忙,不但避開了危險,還免受了處分。
這麼多年了,小苗一點都沒變。
江黎明去翻譯室大院走了走。這是他跟小苗一起戰鬥過的地方,那林蔭小道、花圃、四合院還保持著原樣,殘留著一點氣息。
一個星期過後,工作安排下來了。
江黎明在信息研究所,接替小苗的工作。林恪靜去了外事辦,負責對外交流。這也許是一個過渡,很快會有新的任務。
到了“五一”節,學校搞活動。
很多校友趕到了滬上。
江黎明和林恪靜也來了。他們見到了小苗,還有昔日的同學們。
有的變化很大,有的還跟當年一樣。
尤其是田小苗,穿著白底碎花連衣裙,紮著馬尾巴辮,像個女大學生。
這不僅僅是裝扮,更是氣質和精神麵貌。
林恪靜有點眼熱。
她打扮得很亮麗、很時髦,卻少了一分清新淡雅。
同學們聚在一起,有說有笑。
聽到林恪靜在京城負責接待外賓,羨慕得不得了。林恪靜喜歡出風頭,多少有點炫耀。江黎明咳嗽了兩聲,可林恪靜裝著沒聽見。
這麼多年依然未改。
江黎明站在人群外,跟小苗交換了一下眼色。
意識形態領域不再提了,保密工作沒那麼重要了,像他們這樣的外交人員限製少了。他覺得這樣不好,隻提人性化,卻喪失了警惕性。
田小苗也有同感。
他們都是從刀尖上走過來的,曉得大意帶來的後果。
可時代變了,變得有點陌生。
她不禁問道:“難道是我們落伍了?”
“我們沒有落伍,是我們心存理想,不想丟下最寶貴的……”
江黎明搖搖頭。
回國後,他也在努力適應。有人際關係,有思想碰撞,還有一些嘈雜、混亂。經濟在改革,政治也在改革,各種思潮湧現,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會糾正,但也需要一個過程。
正說著,何有才和韓文溪來了。
他們見了小苗,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小苗,你調回來了?”
“嗯。”
這些年神神秘秘的,都以為小苗在出版社工作。見了麵也不說破,含含糊糊的。其實,小苗的身份半公開,屬於外事部門,跟文化交流有關。
“小苗,我也可能調回來……”
何有才跟小苗說話,一臉興奮。
韓文溪圍著林恪靜打轉轉。她對米國很感興趣,說:“我堂妹出國了,去那邊探親,不回來了……”
林恪靜未提駐外之事,隻是把她眼中的米國描繪了一番。
韓文溪一臉神往,幾句英文脫口而出。
何有才皺了皺眉頭,曉得妻子的想法。
田小苗很關注三線建設。聽到何有才提起,就聚精會神地聽著。
一九八零年,三線建設告一段落。
一部分軍轉民,一部分搬遷,一部門依然是國防工業。相對而言,人員沒那麼封閉了,可以定期回來探親。
一代人的努力,成就輝煌。
因為是戰備需要,一些設施在密林深處。由於交通問題,不得不放棄、遷移。
這很可惜,這是集全國之力建設的。為了戰略緩衝,為了保存有生力量,為了不給帝國主義、霸權主義機會。
沒有三線建設,就沒有今天的和平。
這些戰略設施,起到了威懾作用。
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是口頭上說說,而是靠實力。在建設大西南的同時,也向世界發出了怒吼,哪怕進入了縱深地帶,也要戰到一兵一卒。
在後世,很少談到三線了,就跟前三十年一樣,而紅利卻享受到了。沒有三線為基礎,蘇聯人不會止步,米國人不會跟我們和談。和平問題沒有解決,也談不上後續的改革開放。
一直以來,我們的大門是敞開的。
先是跟蘇聯的經濟合作,接著是亞非拉地區。以米帝為首的西方重重封鎖,以蘇聯為核心的強力打壓,我們從未放棄。
從學校回來,田小苗感慨良多。
以前不明白,為什麼要搞三線建設?
後世的種種告訴我們,一個大國,不管是放下武器也好,屈膝投降也罷,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近代曆史中,積弱已久,更可怕的是主.權喪失,淪為附庸,繼而被分割、被肢解。
我們想過好日子,可有些人就是不答應。
這種威脅自建國開始,一直持續了很多年。直到二十一世紀,還是妄圖控製我們,阻撓我們,用謊言讓我們自廢武功,屈服於他們。
八十年代中期,還真忽悠成功了。
大飛機下馬了,半導體下馬了,自主研發的機械設備丟到了一邊,花高價進口日本淘汰下來的機器,被坑的事件屢見不鮮。那些埋頭苦乾的人,趕不上買辦們的投機取巧。寶貴的外彙被拿來進口彩電、冰箱、洗衣機、電子表、錄音機、錄像機,廉價的電子設備在國內賣出高價,急功近利,毫無規劃可言。
因為經費緊張,國防工業也受到了影響。一大批軍工企業轉為民用,唯一保住的是防禦體係,導.彈、雷達、殲.擊機,還有航天科技。
利益再分配時,更是混亂。
“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這種悲哀,無以言表。
多少年後,才回味過來。可浪費了寶貴的十年,甚至二十年。
想著接下來的種種,田小苗很心痛。
計劃經濟年代過去了,意識形態沒人提了。一切向錢看,沒人在乎什麼理想、信念,隻想掙錢過好日子。
這是經濟發展的必經階段嗎?是陣痛麼?
丟棄了理想和信仰,丟棄了自主創新精神,就等著被人家卡脖子?
這些話,沒人聽得進去。
她跟柳冬生都“落伍”了,跟這種喧囂、浮躁就像兩個世界。
這是時代變革,無法規避。
在紛繁雜亂中,部隊就像一個港灣,他們置身其間,守護著理想和信念。
也許有一天,她也會被同化,把過去當成一個夢想。可她的內心會不安,那是用青春熱血甚至生命追尋的,豈能輕易放棄?
做自己就好。
田小苗寬慰著,努力適應這一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