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圓圓姑娘(2 / 2)

一劍霜寒 語笑闌珊 16363 字 3個月前

子夜時分。

這回江南震等了許久,黑衣人才姍姍來遲。

“江五爺怎麼今日找我?”

“淩飛正在查大哥遇害一事,估計很快就要來蒼鬆堂了。”

“下藥的人,五爺已經親手處理乾淨了,而偷襲之人,他們可沒本事抓到。江淩飛要查也是無憑無據,五爺慌什麼?”

“話雖如此,但我總是擔心。”江南震眉頭緊鎖,“按照淩飛的脾氣,怕是一年三年,都終要找出幕後真凶。”

黑衣人嘖嘖:“看來此事一天不解決,五爺就一天不能安穩了。”

又提議,既如此,那不如想個法子,徹底除去江淩寺,再製造出畏罪自殺的假象,反正他與黎青海素來交好,已經暗中害過一次江南鬥,這鍋交給他來背,也不算冤枉。

江南震卻被他這番話噎得胸悶:“都這種時候了,你竟還想著要繼續殺人?”

“否則呢?”黑衣人反問,“江五爺若找不到活人頂罪,就隻能尋個死人推在前頭。現在有理由、有能力動手的,除了江淩寺,莫非還能再找出第二個人?”

這話粗聽上去雖有幾分道理,但江家四少爺不是街邊阿貓阿狗,現在又全無謀劃,若輕易動手,隻怕是自討苦吃。江南震心中煩亂,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卻也為時已晚,隻有長歎一聲,轉身回了江家。

黑衣人冷嗤一聲,身形一閃,也隱沒在了重重夜色中。

江家,蒼鬆堂。

火把正熊熊燃燒著,院中像是站了很多人,卻一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隻有跳動的影子,在地上不斷變化拉伸。

江南震心中湧上不祥的預感,他放慢腳步,猶豫踟躕著,幾乎想要掉頭走人了。

江淩飛坐在椅上,手中漫不經心晃著茶盞:“三更半夜的,五叔這是去哪兒了?”

“睡不著,出去走走。”江南震佯裝鎮定,“怎麼,有事?”

“白天才看過三四**夫,說是床都起不來,晚上怎麼就冒著秋風寒雨出去走路了,五叔也不怕嬸嬸擔心。”江淩飛將茶盞隨手丟在桌上,“咣當”濺起一片水花,沉聲道,“帶上來吧。”

江南震麵上雖不動聲色,手心卻已沁出一層薄汗。五名蒼鬆堂的弟子被五花大綁拖了上來,皆是當日守衛,顯然已經受過一輪刑,滿身是血狼狽未定,磕頭嚎道:“掌門恕罪,我們……我們確實不知老掌門遇害一事,隻是那天下午,五爺曾派富森送來包子與鹵肉,大家便去陰涼處吃了兩口,彆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江南震強辯:“蒼鬆堂的弟子又不是鐵人,吃喝拉撒也有錯嗎?”

“沒錯,但偏偏富森在送完吃食後沒多久,就夜半突發心梗,走了。”江淩飛道,“五叔謀劃的好啊,一個人證都沒留下,這本該是一輪無頭案,好巧不巧,富森卻留下了一封書信。”他指間夾著薄薄一張紙,“詳細寫下了所有罪行,怕的就是將來有一天,自己無緣無故死了,白白成為他人的替罪羊。”

江南震厲聲道:“不可能!”

“富森身亡後,想來五叔已經派人,將他的房間仔細搜過一遍,卻還是漏了這封書信。”江淩飛笑笑,“今日幸虧有雲門主親自出馬,才會在夾縫中找到。”

雲倚風負手站在一旁,麵色淡定,如一捧飄忽世外的悠閒大白雲,謬讚了,謬讚了。

但其實並沒有什麼書信,是憑空捏造出來,訛人的。

現在看來似乎還挺好用。

“五叔。”江淩飛走到他身旁,微微俯身低語,“你知我向來不喜歡對自己人動手,要是不想嘗儘洪堂酷刑的滋味,還是趁早招了吧。現在人證物證俱在,若五叔依舊咬死了不承認,那恐怕這蒼鬆堂裡的每一個人,除老弱婦孺外,往後都不會有輕鬆日子過。”

“你已如願當上掌門,何必一定要趕儘殺絕!”江南震咬牙切齒。

“我從未想過要對誰趕儘殺絕,隻是五叔未免囂張過了頭。”江淩飛冷聲道,“謀害叔父,誣陷大哥,樁樁件件皆是本門大忌,本該廢去武功,終身關押於水牢中,但念及五叔曾為王爺找到過血靈芝,我便從輕發落,從今日起,蒼鬆堂事務交由七叔打理,我會另擇住處,供五叔與嬸嬸二人安度晚年。”

江南震聽得眼前發黑,血氣上湧,原想出言辯駁,卻覺得一股鹹腥湧上喉頭,竟是直直向後暈了過去。

周圍一片驚呼嘈雜。

再醒來時,已是躺在一張破舊的床上,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氣味。

這是哪裡,他辨不清,也不想辨,總歸逃不過某處監牢。

“江五爺,你醒了。”桌邊有人站起來。江南震也是此時才發現,原來屋裡還有兩個人。

“你們來做什麼?”他滿懷敵意地問。

“來將整件事情審清楚。”雲倚風替他倒了一盞茶,“江大哥還有其它事情要忙,便把五爺交給了風雨門。”

江南震閉目,語調漠然:“我沒什麼好說的。”

“五爺最好想清楚。”雲倚風並未在意他的壞態度,反而好心提醒,“倘若我與王爺審不出什麼,那江大哥就有可能將五爺交給家中其餘堂主。我聽說近些年來,五爺一直忙於在各門派間遊走,拉攏外部勢力,與家中親朋關係並不十分親近吧?”

那麼旁人會不會逮著這個機會,公報私仇啊,就難說了。

畢竟人心嘛,還是有頗多陰暗角落的,尤其這種世家大族,表麵光鮮、內裡烏黑的人多了去。

江南震顯然也深知這一點,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來,片刻後,終是顫聲承認:“大哥遭人伏擊,的確是我所為。”

雲倚風心想,這就對了,我猜也是你。

據江南震供述,他是在約莫一年前,遇到那位黑衣人的。

當時蒼鬆堂眾人正在山中獵鳥,卻見一人正昏迷於樹下,腿上有毒蛇咬傷的痕跡。

夏日的丹楓山,毒蛇毒蟲不算少,所以江家弟子出門都隨身帶藥,自不會見死不救。黑衣人蘇醒後,對江南震千恩萬謝,自稱是杜鵑城一家琴行的老板,此番是為了北上尋訪名琴。江南震恰也是愛琴之人,便與他多聊了兩句,誰知這一聊,竟然還聊出了幾分莫逆之感,頗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思。

再後來,江南震逐漸覺察出對方不一般,便追問他的真實身份,那琴師這才承認,說自己是盧將軍舊部,昔日的玄翼鐵甲。

雲倚風聞言微微驚訝,盧將軍舊部?

當時江南震也被嚇了一跳,對方繼續道:“在最後一戰時,我因染了重病,不得不暫歇月牙城,一躺就是大半年,也是因此才保住性命。”

冷不丁冒出這一重身份,江南震當時便後悔了,盧家、謝家,他是斷斷不願再沾染的,恨不能徹底割個乾淨,隻是還未等他表明態度,對方卻繼續道:“五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這裡有個法子,能助五爺奪得掌門之位。”

雲倚風道:“所以你們便暗中謀劃,先以美色|誘走大少爺,又出手重傷老掌門?”

江南震懊悔道:“我那時鬼迷心竅,見對方武功高強,又精通易容術與洗髓術,便被他說動了。”

洗髓術是歪門邪術,專模仿他人的武功,內力雖不同,外形卻能學個十成十相似。曾經在江湖中盛行過一段時間,大多被用來栽贓嫁禍,將武林攪得雞犬不寧,當時的盟主便下令封殺,誰若私下研習,與邪功同罪,這才銷聲匿跡。

往後的計劃也的確進行得很順利,江南鬥走火入魔一病不起,家中人人都在懷疑江淩旭,眼看著大事將成,卻又憑空冒出了一個與黎青海勾結的江淩寺。

雲倚風問:“四少爺這件事,也是那琴師探到的嗎?”

江南震點頭:“是,除此之外,金豐城賬本也是他交給我的,還有血靈芝,亦為對方尋得。”

雲倚風單手支撐著腮幫子,暗自歎一口氣,當初你還發誓,說是誤打誤撞跌入山中才找到的血靈芝,更說若有一句虛言,甘願千刀萬剮。現在卻說變就變,可見這江湖中人賭咒發誓啊,當真半分也信不得,比吃飯喝水還要稀鬆平常。

江南震用了整整兩個時辰,方才將那“盧將軍舊部”的事情交代清楚,包括對方昨夜輕描淡寫那一句,要自己殺了江淩寺,將所有罪責都推到死人頭上——與前期每一步都要精心謀劃相比,簡直草率得像是換了個人。

房子裡太悶,雲倚風坐在院中透氣。

季燕然問:“你怎麼看?”

雲倚風猶豫片刻,問:“那琴師會不會就是喬裝後的謝含煙?或者說,至少也是她一夥的人。”否則這一個又一個幕後主使,皆與盧將軍有關,未免太巧合了些。

謝含煙的目的,一直是很明確的,要替心上人報仇,將李家的江山攪個天翻地覆。

而江南震背後那“黑衣琴師”,目的則像是要把江家攪個天翻地覆,至少就目前來看,江家稍微有些本事的江南鬥、江南震、江淩旭,三人皆已如西山日暮,剩下一個江淩寺,也像驚弓之鳥一般,倘若將來查明他聯手黎青海、暗害江南鬥一事為真,那麼在江家這許多人裡,可就真的隻剩下一個江淩飛了。

雲倚風道:“到那時,對方再設計除去江大哥,這偌大一個家,就真成了一盤散沙,也算達到了給弟弟報仇的目的。”

季燕然道:“但江南震並不承認謝勤之事與自己有關。”

如他所言為真,當年謝勤隻是路過丹楓城,連江家的門都沒有進,就被朝廷派來的大軍抓走了——這與自己有什麼關係?至於什麼西南繡娘,倒是的確有些印象,一主一仆開出天價來繡百壽圖,繡到一半,卻自稱生了病,匆匆忙忙連夜離開了江家,與騙子有何區彆?所以一直記到現在。

雲倚風委婉地問:“那名婢女,據說對江五爺……嗯?”

江南震沒聽明白,疑惑地與他對視,你這“嗯”是什麼意思?

雲倚風:“……”

算了,當我沒說。

院中陽光暖暖的,雲倚風問:“還能查到當年是誰率軍將謝勤帶走的嗎?”

“我問問看吧。”季燕然扶著他站起來,“這一攤爛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真是頭都要炸。”

“其實圓圓姑娘若肯交代,事情便會容易許多,可惜江大哥一直不許我們插手。”雲倚風道,“不如再去試試,嗯?”

“淩飛一直將她視為心腹,關係十分親近,驟然鬨出這種事,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季燕然與他往外走,“我也信月姑娘並非心思歹毒之人,淩飛既然想自己處理,你還是多給他一點時間吧,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倘若清月出了事、星兒出了事,你也不想讓外人插手,是不是?”

這……雲倚風點頭:“行,我聽你的。”

江淩飛還在忙著處理家事,兩人便手牽手出門去吃晚飯。

離開那烏煙瘴氣的大山莊,心情也好了許多。雲倚風在鋪子裡買了塊紅豆糕,熱乎乎捧在手中:“怪不得江大哥死活都不願意回來當掌門,這勞心勞力的,哪比得上王城逍遙快活。”

“他終究是江家人,總不能眼看家族敗落,自己卻還在外頭遊手好閒。”季燕然道,“也就辛苦這幾年吧,待家風肅清了,小一輩也長大了,便能將肩上的擔子卸下,繼續過他紈絝大少的逍遙日子。”

兩人正說著話呢,“小一輩”就從前麵走過去了,江淩晨依舊一身白衣,頭戴銀冠,獨有一份少年人的英姿勃發,身後帶著數十名武師,倒也有幾分模樣——但也僅是外在模樣了,內裡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長大。

雲倚風歎一口氣,看著少年背影,生生多出幾分老父親的愁思。

季燕然被他逗笑,也未去大酒樓,隻尋了個僻靜的河邊小館,點一份銅鍋煮肉,二兩小酒,與他在這秋末的最後一場細雨中,吃了頓有滋有味的家常飯菜。

雨絲沙沙打在篷布上,店主人早已識趣地去了內室,隻留下兩位客人,坐在屋簷下相互依偎著聽雨,頭頂兩串紅燈籠晃啊晃啊,晃出一片氤氳的影子。

過了一會兒,季燕然問:“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雲倚風懶洋洋閉起眼睛,“吃撐了。”

季燕然笑,伸手攬著他,有一下沒一下輕拍:“真想身後這處茅屋,就是我們的家。”自己已經解甲歸田,而他也不是風雨門門主,就是兩個普通的人,過著普通的日子,聽一會兒雨,就回去睡了。

“那不行。”夜風有些涼,雲倚風縮進他懷中,“這茅草房四處漏風,我才不過苦日子。”

季燕然收緊雙臂:“嗯。”

反正家中錢財都歸你管,將來要過什麼日子,你說了算。

過了一會,雲倚風突然感慨:“此時風雨瀟瀟,若再有一壺酒,一張琴,就更好了。”

季燕然收回思緒,將他打橫抱起來:“回家。”

“回家彈琴嗎?”

“江家正亂著呢,彈什麼琴,不準彈。”

“……”

嗨呀。

作者有話要說:隨機200個紅包=3=!